他觉得他看到了池寐。
而池寐看到了他。
浓雾重新笼罩，而那站在莲花上的僧人却已消失不见，在他刚刚待过的地面上多了一朵莲花瓣，近乎于透明的质地，他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之后毅然撕扯一半方放入怀中。
他回到了陶府，仔细的将陶山泽从棺杶里抱出来，将剩下的半个莲花瓣喂入他的口中。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冷掉的身体逐渐变得温热，胸腔处传来有力的心跳，陶山泽紧闭的眸子终于重新睁开。
池寐静静的看着他，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静默胜过千言万语。
而此时二郎却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他看着眼前的灵堂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他习惯性问一句，之后如同献宝一样说道：“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池寐哑声道：“什么？”
他现在顶着这张脸让二郎以为是那个小妾，一时之间语气不太好，“你出去。”
陶山泽面色苍白，想要站起来却站不稳，被池寐仔细扶着，“二弟，这是你大嫂。”
二郎撇撇嘴，对于陶山泽的事情不想再参与，还是兴冲冲说道：“那王姓的村子不是烧了吗？没有人愿意过去，可是我愿意啊，他们诬陷我，我自然要看看他们的尸体长什么样子，唾他一口唾沫，你们猜怎么着，我在县令的尸体和道士的尸体里面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在他的手里有一块泥巴，可那泥巴却如同琥珀一般晶莹，里面裹着小小的花瓣。
“这是……”陶山泽一惊，书页！
“是啊，”陶山泽确定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却听到二郎十分自然的应答，“下次有机会还和你在月下饮酒，桂花酿算是欠下了啊。”
二郎轻笑。
那本来通往庭院的后面的门摇摇晃晃，里面似乎有光溢出，池寐拉住陶山泽的手，“走吧，找到了。”
陶山泽点点头，只是在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回头看向二郎，鬼使神差问道：“你不走吗？”
二郎笑笑端起随身的酒杯，“大哥，我还要喝我的桂花酿呢，人间哪有这个。”
“不管在哪里都是活着。”
强光袭来，陶山泽再次睁眼已经在他家的客厅。
依旧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的毛，还有那被水淹了了床，在他的旁边，池寐不住的咳嗽，“这怎么这么多毛啊，不会都是我的吧？”
“池寐，”陶山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聊斋世界中的那些鬼怪知道自己在聊斋塔里吗？”
“你是因为二郎所以问我？”
“嗯，他好像知道自己不过是困于一隅。”
池寐轻笑，声音还是带着一丝沙哑，“只要一个人心生欢喜，哪里不都一样吗？他喜欢喝桂花酿，只有那里才有，对他而言不失是一个好地方。”
他笑着起身，拿起了吸尘器，但此时却因为在世界中耗费了太多灵力，大尾巴又露了出来，他摇晃着尾巴，将陶山泽举到自己面前，“不要再想了，里面都是窝心事，想想就烦死了。”
陶山泽被他举起凌空来到他面前，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拼命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沉声说道：“嗯，不想了。”
“不对啊，你怎么不反驳我？”池寐笑着。
“还疼吗？”
“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到一个傻瓜拼命的往上爬，明明是可以让厉鬼胆寒吓破胆的人，却心甘情愿的去爬山。”陶山泽闷声闷气的说道。
池寐放下尾巴，和他抱在一起，“爬山不好吗？不然我现在哪里还能拥抱到你。”
两个人相拥沉默，这里是人间。
烟火气仍在。
宋焘看着化疗室里的小男孩，粗大的针管扎入男孩的后腰，男孩咬住唇一声不吭，浑身哆嗦不止，冷汗直流，却费力抬起头看向他这边，明明是单向玻璃，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却像是有感应一般，他们彼此之间都看到对方。
这是楚崱在这世上的第五年，他还有四年。
九，至阳，至虚。
距离十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手按住玻璃，上面有淡淡的哈气，他的眼睛瞳孔涣散，却费力地往前看去，终于，动用全部灵力看清楚崱手里紧紧握住一个东西。
那是小白龙。
他给楚崱买的，楚崱奶声奶气的和他说是可以保护他人的小白龙。
特别像他的大哥哥。
可他却在漫长的轮回中无法守住一个人。
手心残余的灼热依旧在，一回头在走廊尽头看到熟悉的身影。
第62章 看见
池寐将手按在陶山泽的胸膛上面，里面有身体的温度，有跳动的心脏，失而复得让这一刻无比真实，“幸好你还在。”
单纯的万幸胜过千言万语，他们分开一些，陶山泽仰头看着池寐将怀里的花瓣拿出来。
“这是红莲？”陶山泽问道。
“这不是，这是药，从高僧那里得到的解药，一半在你的胸腔里，另外一半会给一个在凡尘中的人。”
现实世界的花瓣不比在世界中的红莲，有耀目的红色，这里却像是加了一层污垢，虽然掩盖住了它夺目的色彩，却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精致流淌的脉络。
在走廊尽头，池寐和陶山泽刚过拐角就看到宋焘，他还是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觉得他的肩胛骨在微微颤动，浑身紧绷，他的手指按在玻璃上，盯着里面的人。
“他还好吗？” 池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旁边，陶山泽紧跟着过去，但在宋焘抬起眸子的的一瞬间，他却浑身一抖，如果不是经历过聊斋中的世界，他大概会惊呼出声，眼前的宋焘两只瞳孔里没有任何色彩，就像是加了一层薄雾，大雾缓慢的散开，里面是无尽的苍茫。
“怎么了？”池寐看向陶山泽。
陶山泽盯着他的眼睛看，示意看宋焘的眼睛。
池寐却没有看过去，“你现在在现实中也能看到了？”他叹口气，和宋焘示意，“他一会就出来了，楚崱和陶山泽即将拥有一颗完整的药，既然陶山泽可以看到，他也一定可以，你还是整理一下自己的状态。”
到了僻静处，池寐掌心缓缓出现一半的莲瓣，将它放入宋焘的掌心，“答应你的，给你。”
“多谢。”
陶山泽看着他们两个，更是觉得眼睛刺痛，之前回来的时候还没觉得眼睛有异样，现在看来却大有不同，首先是进入医院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一种力量，让他不停眨眼睛，却在行走中看到很多模糊的剪影，这些影子和真实的人或者重合或者有部分重叠，而他们走的路线也是弯弯绕绕，没有直接穿过大堂，就像是池寐带着他为了躲开这些。
他揉揉眼睛，对池寐说道：“我眼睛不太舒服，我去洗一下。”
池寐没有意外，“好。”
在陶山泽走后，“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了吗？” 池寐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道，“几百年的时间都会这样，我们现在最多可以让他在世上待九年，很快，他就会进入下一个轮回中，生生世世，在轮回中永远忘了你。”
“既然这是命数，也要认命。”宋焘苦笑道。
“真没想到，城隍爷有一天也会这么说。”
“城隍也有命不由己的时候，”宋焘余光依旧在看着那没有打开的病房门，还维持着笑意道，“还说我呢，现在在这站着的哪一个不是。”
在这站着的池寐闻言淡笑，“你说的是，下次请无常喝酒，看看他们是否知道这世事。”
说话间就看到那病房门开了，化疗之后的护士走了出来，“家属在哪？”
宋焘走过去，“我是。”
在护士后面的大夫说道，“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建议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宋焘点头，“我知道了。”
病房里的楚崱蜷缩成一个团子，身上的病号服对他来讲过于宽大，看到宋焘进来还是强撑起身子，“大哥哥。”
他毛茸茸的头发已经被汗完全打湿，“他是谁啊？”
楚崱费力睁大眼睛看向池寐，“我见过他。”
“你现在刚刚化疗完不要说话了。”宋焘眸色微动，落在旁人眼里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他不停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