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跟我讲话时这种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关心的眼神吧?这种眼神有两个可能,一,确实没恶意;二,别有用心。”
“你是哪一种?”
“先是第二种,现在变成第一种了。”
“为什么会变?”
“这嘛……因为觉得你太单纯,不忍心欺负你。”对一个啥也不懂的人,风千雪觉得没必要躲躲藏藏。
“嗯,我记住你的眼神了。”宵点点头,目送风千雪离去:“你什么时候再来?”
“有空就来。”
风千雪冲他摆手,转身下了雪山。
落下孤灯,羽人恹恹地拎着酒壶发呆。
慕少艾坐在石阶上不知该说什么。
公孙月和色无极死了——是孤独缺动的手。
羽人刚好慢了一步而已。
结果是显见的,蝴蝶君伤心欲绝,带着两具尸体乘船离开了中原,从此武林中再无蝶月佳话。
孤独缺受伤不轻,却趁羽仔心神大乱之时骗他喝了毒酒。七日断对慕少艾而言不算难题,但是羽仔……羽仔不肯接受治疗。
这个时候,阿雪在就好了——慕少艾正想着,一抬眼,发现风千雪竟已从凄迷的雪幕中慢慢走近。
“呼呼,雪中送炭雪中送炭,今日我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又是什么让你有感而发?”风千雪奇怪地接了一句,然后顺着慕少艾拼命使眼色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自家大哥正用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看着自己。
“怎样了?”
“孤独缺杀了舍一仇和公孙月。”慕少艾凑近,低声跟她说了今日之事。
“……”
风千雪恶狠狠地皱起眉头。
臭老头子,她不过就去了趟疏楼西风和大雪原,两天不到,折腾出这么多事儿。
“哎呀呀,是讲你亲爱的大哥明明中毒,却不肯医治,让我这个中原药师很伤心呢。”
“为什么不医治?”风千雪走到羽人身边问。
羽人把头扭到一边,避开她的视线。
风千雪转向慕少艾:“慕少艾,解药给我,你先忙你的。”
“呼呼,还是做小妹的比较好说话,那就交你,你们慢慢聊。”
待慕少艾离开,风千雪把药丸递到羽人眼前:“吃药。”
羽人带着某种激动情绪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药丸吞下,继续闷不吭声。
“除了杀人,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一看就知道孤独缺把他刺激得不轻,风千雪挨着羽人坐下,顺手拖走他手里的酒瓶子。借酒浇愁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根本没用,他从小喝酒就跟喝水差不多,想醉而不能醉,只能平添郁闷。
“你……你的脸是不是……”
风千雪扯下脸上的面具:“如你所见,是。”
“啊!”羽人僵硬地注视着她那半张被毒药损毁得可怖的脸,再度陷入懊悔与自责的无底洞中。
“大哥。”她把手搁在羽人肩头用力往下压,迫使他恢复平静:“我们好好谈一谈。嗯……先从阿娘的事情说起吧。”
第33章 师徒
落下孤灯,雪幕渐稀。
“……你不会恨我吗?”
在风千雪认真斟酌措辞把娆女霏霏之死复述一遍之后,羽人失神地发了一会儿呆,冷不丁有此一问。
“恨你做什么?把事情还原到最根本,也不过是你情绪激动之下动手杀人,却意外错手杀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是我们的阿娘。”
“我……啊!”羽人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所谓犯罪,当有犯罪动机、犯罪过程和犯罪结果。你只看到结果,我却认为动机和过程更加不容忽视。若你真是恶意犯罪,忠烈王会保你吗?”
风千雪不准羽人逃避,用力拽住他的手臂:“大哥,我不是想安慰你,或者为你开脱,但这件事,不该成为你一辈子的负担。你有错,错在失了冷静与出手的分寸,可是阿娘更有错!她将自己的不幸全部归结于我们,将自己受到的羞辱加倍加诸于我们。”
“她!”羽人痛苦地把头扭开,额上冷汗涔涔:“她是……我们的母亲……”
“是啊,再可恨,也是我们的母亲。我承认,她不幸,她可怜,她——从来没爱过我们。破罐破摔,不敢背负屈辱自力更生重新生活,这才是她最可悲的一点。所以,我对她,也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
“也许她留给我唯一的启示,就是竭尽所能反抗现状、反抗命运的毅力。大哥,”风千雪抬手细细地帮羽人擦去额头汗珠:“沉沦于过去不可自拔,人永远也无法面对今后的人生。阿娘的做法是推诿他人,你是自怨自艾。她给我们的教训与痛苦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要让这种不幸在你身上延续吗?”
“但我杀了……!还有你的脸……”羽人整个身子都轻颤起来。
“大哥你听好,我不恨,也不怨。”风千雪面沉如水:“选择什么就承担什么,做错什么就改变什么。如果你一定要赎罪,那么作为你赎罪的对象,我的希望就是请你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与心态,不再被任何刺激与侮辱夺走理智。毕竟——阿娘的死,你唯一的责任就是失去理智。刺激、挑拨你的人,罪孽同等。”
“阿雪……”羽人紧闭双目艰难地摇了几下头:“啊……多谢你。”
这句“多谢”说得极其痛苦,风千雪知道他还需要时间,但她确信自己的意思已经清楚传达到了羽人心里。
风雪寂寂,兄妹一时无余话。
羽人靠坐在亭柱边,神色时而失魂落魄时而苦涩无边。
风千雪不再发话,为自家大哥留出独处空间,并扬手化出绿曦琴,带上两分道力,弹奏清心之曲,帮助他平息起伏不定的激烈情绪。
风高月冷,这纷扬肆虐的风雪直落入人心中,初时阵阵刺痛,随后渐渐融化。
拂晓天明之际,她暂停弹奏,继续第二个话题。
“孤独缺几时来找你?”
羽人看着雪峰上空惨淡的朝霞,怅然道:“今日之后。”
“看你神情,也是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和他一战已经不可避免。”
“是。我不知道,我所认识的孤独缺,是否从未存在?”
“你的六翼刀法有把握赢过他吗?”
“……可以。”
“那就认认真真彻底击败他。”羽人从不放空话,他说能赢就一定能赢。风千雪闻言露出决断之色:“有些事情,不到最后时刻,说什么都没用。”
“击败他又能得到什么结果?”
“是做戏,是真心,总会有一个结果。即便再难堪承受,也要受。而且说不出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也许那个结果,并不会让人彻底失望。”风千雪顿了顿:“向日斜那边我会设法牵制,你好好养精蓄锐。”
“嗯。”
知晓羽人情绪不稳,风千雪不敢再离开,一直守在他旁边,拨动琴弦,助他静心。
雪色映天,黑白分明。
一盏孤灯,半壶浊酒。
胡琴凄切哀婉,来者脚步深深浅浅。
不远处几座雪峰,唯二三有心人分立,静待刀客巅峰对决。
“今夜的雪,分外冰冷。”
“今夜的血,异常炽热!”
“出刀来!”
拔刀之前,师徒二人不由自主想起那些过去的种种往事。
“呜呜……呜……”
“哪里来的野孩子?”
“呜……”
“哇哇,给打到体无完肤!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红衫破麻女人的儿子!”
嗯……这个孩子的脚……
“喂,我教你一个不会再被欺负的方法好不好?哈,有兴趣了?”
“我不想再被人欺负!”
“哇,今天是怎样,红衫破麻又打你?”
“没。”
“那是谁打你?”
“……”
“唉,痛就喊一声,别逞强。要我讲几次,你的脚很珍贵,要好好保护,你竟然还跛脚回来!算了,今天就不用练功了。幸好没伤到筋骨……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是那个红衣破鞋的儿子,我们大家别理他!”
“别这样讲啦,我们老爸也是他干爹,算起来我们都是表兄弟呢,哈哈哈哈哈!”
“凶什么?大家打他、打他!”
“我不需要朋友,我不需要。”
“这位小童停步。嗯……奇相、奇相。可以写下你的生辰八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