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子一般刮得脸颊生痛,大雪漫漫,片刻之间便覆盖人迹,风千雪默默哀叹了自己脱不开风雪的悲催命运,脚步不停,四处查看。
终于,在雪峰之顶找到邪源终止处。
扒开新近的一层积雪,一名昏睡的青年赫然印入眼帘。
……等等,不是败血异邪么?
爪子触须复眼之类的特征一个都没有,明明是个正常的青年啊?
她伸出手探了探青年的鼻息与心跳,却又发现并不寻常。
随手在青年白皙的脸上用力掐了一把,皮肤毫无常人该有的反应;索性又抓起他的手指割上一剑,没有出血,且很快恢复——看来果真是败血异邪新开发的产品无疑。
啧,倒是人模人样嘛,看不出夜重生和一干狗腿子外貌无比奇葩,审美还挺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要销毁,甚至把他抛弃在此?
难不成这件所谓“兵器”存在缺陷?
就在她盘腿席地而坐望天思考之时,青年长长的睫毛轻颤着,慢慢张开双眼,迷茫的目光,单纯的神情,像个初生婴孩般盯着她,问:“你……是谁?”
暗夜时分,荒道之上,两道身影先后疾奔而过。
“孤独缺——!为什么?!”
方才,就在他眼皮底下,舍一仇惨死于孤独缺手中。
羽人一手已按在刀柄之上,想起风千雪之前的分析与劝告,按捺心中愤怒,带着最后几丝期盼,渴望从孤独缺口中听到可以令人接受的答案。
“哈哈哈,我讲过,我想杀的人,谁也阻止不了。”
“你!”羽人既失望又懊悔,紧握刀柄:“是我害了舍一仇……”
“怎样?想动手哦?你真正以为自己是好人?想想你的出身!”
孤独缺满不在乎,好似说笑话一样,声声含沙,句句带刺。
“你做过什么事情?需要我讲吗?”
“你出身罪恶坑,老爸是恶名昭彰的盗燮獠缳,老妈是出名的红衫破麻万人骑。罪恶坑你的干爹一大堆,我是嫌她脏,不然我也是你的义父之一。要做好人?哈,我看做梦比较简单啦!”
羽人攥紧拳头,浑身轻颤,却依然坚持质问:“所以……所以我就该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孤独缺点头再点头:“对对对,我是坏,我是恶人,但是我怎样坏,我杀人老爸杀人老妈杀人全家,就是不会杀自己的老母!比起你,还不知高尚多少。”
“你以为自己做几件好事就能掩盖逆伦弑亲的大罪?我跟你讲清楚,你才是真正罪无可赦!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慕少艾、泊寒波,一个一个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讲出来。他们替你掩盖,其实每一个人都瞧不起你!因为你比禽兽都不如,杀了老母还把自己的小妹扔在罪恶坑不闻不问,姑且不论其他人,你有脸去面对风千雪吗?”
“你走之后,她可是差一丝丝就被罪恶坑的男人轮|暴哦?你知道她怎样逃过一劫?我看到了,亲眼所见,她把毒药往脸上泼,落得人不人鬼不鬼,身上没一片好肉,又被废儒当沙包训练,还要替肖狗杀人。你在外面做你的大侠逍遥自在受人追捧,根本没想过她的处境。”
羽人惊惶地抬起头,语调不自觉颤抖:“啊……你!你讲的是真?!”
“不然我是吃饱撑的跟你编聊斋?哈,枭獍枭獍,这个名字取得好,果然是吃父母害亲人的野兽!倒是笏政多管闲事,给你改一个怪名。枭獍非獍,啧啧,真正欲盖弥彰。”
“忠烈王不是你能侮辱的人!”
“原来你还知道感恩哦?我最讨厌你这种逃避现实的个性!”
心中千头万绪纷乱如麻,如同刀绞,羽人背过身怒吼:“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很抱歉,我还是会出现在你面前,等我解决另外一件事情,我会再来解决你。哈哈哈哈……”孤独缺笑得猖狂,身形瞬移,已经远去。
“啊……”羽人痛苦地抱住脑袋,胸口仿佛窒息一般难受:“阿雪、阿雪……是我,都是我……”
支起火堆,又用术法封住洞口,风千雪这才觉得舒坦许多。
奈落之夜.宵。
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毫无记忆乃至基本常识,如同幼童一般懵懂,纯洁,无知,充满求知欲和好奇心——如此表现,恐怕不只是因为清洗记忆的缘故。
仔细打量着这位有着人类外貌和异邪体质的人造生命,从对方的眼神与表情中,她渐渐找到一点思路。
败血异邪想要制造的是一件杀戮兵器,显然,这样的作品并不能算令人满意。
有句话说“孩子就像白纸,涂抹什么就变成什么”,遇上这么个调查对象,弄得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说外面冷,为什么会冷?”
“温度过低,人体热量散失,就会感觉寒冷。”
“因为能量不足吗?”
“差不多吧。”
“那……什么是人?”
宵眼巴巴看着风千雪解释,令她感到深深头痛。
该从达尔文生物进化论讲起吗?
为什么猴子会变人?
……要不女娲造人?
为什么玩儿泥巴也会变人?
……亚当夏娃?
为什么不穿衣服觉得羞耻就会变人?
好恐怖好深奥的话题!好难回答啊龙首大人!求您亲自来解释啊!
她上辈子学经济不学幼教啊!好恨自己出门没带一本启蒙杂志!童话故事也好!
“咳……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存在,复杂得难以定义。笼统来说,人嘛,是一种高智商动物。”
“什么是智商?”
“大概就是思考判断学习能力。稍等!我把这段话讲完你再问。”她及时阻止了宵的连续发问:“因为人是动物的一种,所以会有野性,野性本能的一部分:贪婪、残忍、自我;又因为人是高智商动物,所以又有理性,理性节制野性,就形成群体意识、道德规范,会关照他人,遵守规则。”
“为什么要节制野性?”
“过度的野性会导致无休止的争夺残杀,最终带来整个族群的灭亡。其实狮群之中也有类似规范,皆为种族的延续,必须克制欲望,分配资源。人的复杂性,就根源于理性与野性并存,共同作用下产生很多不同动机,也就有了善恶。”
“我不能理解。”宵茫然地摇头。
“一时理解不了很正常,你可以先从我开始了解人类。”
风千雪发现自己对宵很有些不忍心了——这么一个单纯到极点的存在,难不成真要交给龙宿?会被怎样利用呢?
宵不自知地露出大概叫做高兴的神情:“你愿意帮我了解人类?为什么?”
风千雪很想大声告诉他“孩子这一切都是缘分呐”,估计说了他也只会丢出一堆为什么,索性简化:“愿意就是愿意,这种情绪不能用明确的语言表达。”
“情绪?”
“嗯,情绪就是人的想法、反应、情感等等,可以说是人性之中第二复杂的东西。”
“第一复杂的是什么?”
“人心。”
“怎样讲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絮絮叨叨聊了两个时辰,风千雪看了看天色,已是第二日下午了,她该去落下孤灯看看大哥的情况。
“宵,我有事需要离开,过后会抽时间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们再聊如何?”
“我可以与你同去吗?”
“不能。”
“为什么?”
“外面的世界太过复杂,在你初步了解人性之前,最好不要轻易进入人世,以免受到伤害。何况我麻烦缠身,没精力顾及到你,你就留在此地照顾好自己。”
“嗯,好。”不知是否因为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风千雪,宵显得很不舍,一路跟着她走出山洞。
“不用送了,自己多小心,遇上别人前来,不可轻信。”风千雪想了想:“教你一个基本分辨方法,注意看对方的眼睛。”
“怎样分辨?”
风千雪刻意泄出杀气:“这是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如果对方露出这种眼神,你就该小心一点。不过,也不可轻易动杀,先防御,注意分寸。杀人的后果,也许会很麻烦。”
“哦。”
“眼神闪烁、回避他人视线,多半心虚,或者在说谎。”
“为什么要说谎?”
“这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