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院门,小厨房亮起了灯,大哥温央也回来了。
对比只有一米六的温爸,温央看上去起码高了二十公分,罩着不合身的围裙在灶台旁,推了推眼镜葱小厨房钻出头。
“回来了?洗洗手马上能吃饭了。”
晚饭上了桌,温久山才厌厌从外面回来,温央如常催促他上桌吃饭了。
吃饭间,温善善小心翼翼喝着粥,筷子都不敢伸远,生怕一场战争再次点燃。
不过幸好,温央压住温久山和温路之间的怒气。
吃完饭,温路拎着饭盒就要出去,临行前温央突然出声:“明天请了假,就换我去,后天一起去村尾山下给妈烧点钱。”
漆黑夜色下只有微弱的光从屋里漏了出来,温路神色黯淡,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温央无声叹了口气。
一直到所有人洗漱完上床睡下,温路才从外面回来。
第二天她和温路都要上课,温央白天送饭,得空去买了纸钱。
晚上回家,温久山难得说了句话:“明天饭后去给你们妈烧纸。”
清明时节,接连的晴天太阳被掩去,灰蒙蒙的天空弥漫着悲伤气息。
刘桥向来看重这些,清明在老人眼里,绝对算得上顶天的大日子。
一清早各家就开始忙活,温善善起来时温央已经在厨房案台上和面了。
按规矩,清明中午要先给祖宗们磕头烧钱,然后由家中最年长的长辈陪同‘老祖们’吃饭。
中午吃饺子,什么馅无所谓,但老祖宗难得回家一趟,份量一定要足。
温久山在切菜,温路掐了葱在一边水池洗,唯独温老太坐在院子里,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说什么。
临近十点开始包饺子,温善善虽然不熟练,却也能出一份力。
快结束时,温久山从房子后的草堆抱了一捆木柴回来烧水。
灶台锅里升起晃人眼的雾气,一直沉默的父亲挠着头想开口,眼神时不时从锅炉膛看向三个孩子。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吃饭前,盛了八碗饺子在桌上,温老太从房里摸索拿出平常烧纸勇的盆,温久山用火柴点上。
依次磕完头,饺子焯水再过一遍,这时所有人才坐下。
无声吃完饭,温路拿着火柴纸钱走在最前面,一路穿过刘桥整个村庄到达成片的墓地。
温妈的墓在两块田地的交界处,不远处就能看到温善善外公外婆的墓。
一路上能看到许多烧纸留下的黑色炭火痕迹,也有人在坟头插上几束刚摘的野花,花瓣飘动,有风声在耳边。
连着烧钱磕头,到温善善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两个大人。
温善善腰背挺直,姿势标准给温妈磕下四个头,低头于泥土接触的瞬间,她注意到脖中垂坠下的白玉,起身时注意到几米之外的一男一女。
只是猜测,温路先哼出声。
果然,那两人是她名义上的舅舅和小姨。
两人见他们注意到了自己,推搡这上前了。
男人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憨厚又老实,高是挺高的,和大哥温央差不多高。
至于女人,在多少年岁月磨砺下看上去苍老而尖吝,不过就是如此也能看出五官是不错的。
温善善听哥哥说过,小姨长得像妈,但不及妈好看,说时笑着揉了揉她发顶:“所以生得我们善善也好看。”
温央拉住温路,怕他有什么冲动。
对面的男人搓着手,难为情开了口:“姐夫,央子,小路,善善,真巧,你们也来了。”
温久山这么大年纪,应付人有一套,拍拍他的肩,说:“来看你姐?”
男人点点头,拽着女人给几人打招呼,女人两年前回来就来过温家,被温久山两个儿子赶了出来。
前几天联系上他,也没有后文,所以这时不愿赶着上去。
温路冷笑一声:“可别来恶心我妈了,没皮没脸的东西也好意思来。”
女人心里揣着其他事,被这一顿讽刺气得红了脸,尖着声:“那我也是你小姨,来看看我姐怎么了!”
温路:“勾引自己姐夫,你就是这样对你姐姐的?你也别恶心我了,你也配当我小姨?我妈哪点对不起你?”
是了,当年的当事人如今只剩俩,那个被妹妹和丈夫背叛的女人最后并没有涅槃重生,带着一口咽不下的气,死在了早产难产的那个晚上,甚至来不及与她的另外两个孩子说临别话。
温路是第一个发现他爸和小姨事的,年纪尚小的他只记得要去找妈妈,可妈妈来了,最后竟然是永远的走了。
他忘不了那个夜晚,电闪雷鸣,一声婴儿啼哭后是成片的血迹。
他对父亲抱有敌意,小姨怀着恨意,多年过去,也只是将这些掩在日常琐碎之下,可他怎么会忘记呢。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女人突然哑了声,她姐对她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呢,只不过是她迷了眼,想要一个更好的生活。
这有什么错,人总是自私的。
只可惜,事情败露,她只能嫁到外地,那还是个鳏夫,喝醉了只会打人。
男人对着这剑拔张弩的气氛不加制止,小路自从长大了,对他也不亲近。
温久山垂下眼皮,背都快直不起,拉住温路,说:“这事回家说。”
温路甩来他的手,狠狠说道:“嫌丢人了?你喝得烂醉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我妈躺在床上说不出话都时候你怎么不嫌丢人。”
这时的温路就像个火箭炮,任谁说都拦不住,温央藏在眼镜背后的双眸神色阴沉,也没有上前阻拦的想法。
温善善跟在温央身后,没说话却坚定站在哥哥们这一边。
女人不知怎的,突然注意到了一直藏在人后的温善善,讥笑一声:“这就是那小傻子,不是说会傻一辈子吗?哟,看上去和我姐真是越来越像了。”
第18章
温善善出生的时候尚看不出问题,那时家里气氛不好,三岁大的温路张嘴就找妈,六岁的温央根本哄不住。
温久山白天跑生产队晚上又要照顾一老三小,对这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头疼又无奈。
而且温老太眼睛看不见,只能找邻居家丫头帮忙喂奶换尿布。
日子长了,那事也就淡了,男人一下子意识到了生活的重担,默默顶起了这个家。
两个儿子也大到不需要人盯着吃饭穿衣睡觉,原以为生活往平稳方向发展可渐渐他们都发现一个事,自家的善善好像出了点问题,走路比同龄小孩慢一大截还不会说话,简单而言就是脑子好像不太灵光。
意识到这一讯息的温家人一拍桌子直接去了县城医院,结果竟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几经辗转,医院跑了个遍。
后来遇到一个路边算卦的老道士,胡言乱语讲了一通,简而言之这是娘胎里带出的病,也可能是她娘生产时不顺利造成的,反正现在是治不好了。
然后又看到温路脖子里挂的白玉,指指挂到了温善善的脖子上,说这玉认人,以后是能挡灾的。
絮絮叨叨又讲了一堆,临走送了一句话:“这丫头,十几岁时有大难,保住了才能一生顺遂。”
长到十二岁,温善善落水被救起,死里逃生竟然不傻了。
这事放哪儿都是怪事,但这对温家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对面的女人死了丈夫还生不出儿子被婆家赶了回来,不少人知道当年事的人背地都说是因果报应。
在场都是男的,她把矛头转向看上去弱小无害的温善善,尖酸刻薄的语气带着经年累月的愤恨。
她怎么能好了呢,她不应该傻一辈子,不能自理成为温家的拖累吗!
不知道是不是长久以往的压迫和谴责,让这个女人在看到那张与她姐相似的面庞时,忍不住想要质问。
温善善还没开口,前面的两个哥哥就先站了出来。
这里说的上一辈的事,就算扯,也不该扯到善善身上,她才是最无辜被牵连的人。
原本露出半个身子的温善善被温路彻底藏住,生怕这疯女人冲上来,老许家就有个疯子,见人就扑,凶猛得很。
“我们家善善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就是傻一辈子也有我们养着,不会像个癞皮狗一样赖在谁家里。”
这两年,秦丽水带着闺女住在娘家,除了受秦建业媳妇的欺负,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怨气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