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知府所言,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真心不好的只有少数。就算是严肃正经的李总兵,也偷偷在外藏了人。不过,自打今上登基,为防止朝中重臣再像建兴年间那样夜夜奢靡,以致祸国殃民,特下严令,不许在朝五品以上大员豢养舞姬伶人乐师,且家中妻妾不得超过三个,违令者发配充军,情节严重的抄家问斩。
此令确有效用,各地强抢民女事件减了许多,在朝官员办事效率也提高不少,可见若是都不把心思放在情情爱爱上,一心搞事业,天下该多么和平。
皇帝亦是忠贞人士,自打先皇后过世,再未择人充实后宫,后位搁置,他也无心另续,过得甚是清淡。
他为先皇后留着位置,不代表别人也跟他似的是个情痴。李正辞李大人家中已有一妻两妾,仍在外养着舞姬,也不知道他顾不顾得过来,养不养得起。
桓王这些天派了些人马,暗中调查了他与赵达的家庭人口数量,查明了他家中那一妻二妾的身份。
正房太太是金陵范家人,世代从商家底殷实,在李正辞还未有一官半职的时候便相中他,让他做了倒插门,岳丈家一路提携他做了官升了职,有知遇再造之恩。
范夫人大小姐脾气,实在凶悍,那两个妾室是她自个儿塞的,每日都活得小心翼翼,更别提李大人本人了。
若是让这位范夫人知道舞姬的事,恐怕比皇帝知道的后果还要惨重。
李正辞自认此生光明磊落,在军营里勤勤恳恳,从不违反军令,在家相妻教子,还给老婆打洗脚水,可以说是模范男子。
他这辈子,只做过一件亏心事,便是数月前一眼看中了画舫里的一名舞姬,那舞姬的眉眼身段,像极了他年幼时的青梅竹马,他一时激动,就掏出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将人赎了出来。
此举着实草率,家里的钱都由夫人管着,李大人甚至没有一处可供人安身的宅院,画舫的掌柜叫做绿娘,看出他的窘迫,便提议可以暂令舞姬晴儿住在她名下的别院翡翠居中,只要不嫌与她同住就是,李正辞自然一百个同意。
今日晚膳过后,他找个借口说有紧急军务,出了家门便直奔翡翠居,又激动又觉得亏欠夫人,一路上走得甚是艰难。
他不是头回来见晴儿,只是每回都像年少时见情人似的,中年男子李正辞心中尚存留着一丝青涩情感,面对她时,将心潮澎湃一词诠释的淋漓尽致,每到此地,便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多岁。
一进门,晴儿正坐在椅子上绣桃花,抬眼含笑望着他,一句话都没说,却已把李正辞的魂儿都勾走了。
李正辞白天对外还像个不苟言笑的铁血将军,一到这温柔乡里,就变得唯唯诺诺,进门了半天,还只是杵在门口,时不时地偷偷看一眼晴儿绣花的模样,似乎仅这样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年少时与隔壁家的姑娘有青梅竹马之谊,只是他出息得太晚,衣锦还乡后发现姑娘早已嫁人,又不得已,才入赘进了范家。如今人到中年,夜半酒醒时回想起年少情深,只觉得唏嘘。
想到这里,他内心更加复杂,一边觉得对不起夫人,一边又觉得多年压抑的情感得到了慰藉,两边情绪混杂在心中,搅得他气血翻涌,耳根都红透了。晴儿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为他倒上一盏凉茶。
李正辞小心翼翼地接过杯盏,不小心碰到了晴儿的手,触感温软,吓得他一颤,手中茶水洒了大半。
多亏了是凉茶,若是滚茶,这位有妇之夫回去可没法交差。晴儿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磕头,又被李正辞隔着衣袖托了起来,李大人别扭了半天,还是结结巴巴道:“不、不能怪你。”
像极了头回与心上人共处一室的良家少年。
这间屋子顶部的瓦片上,正有两个人观赏着偷人现场,自然是桓王夫妇两个。
说好偷偷去翡翠居抓人后,王明珠灵机一动提议夜探,声称把人捉奸在床,谈条件比较有利。周敬端听她的,一到晚上便运起小轻功,毫不费力地将王明珠背在背上,呼吸间便已爬上了房顶,接着将人抱在怀中,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各个房顶上穿梭。
王明珠恍惚中觉得,自己和周敬端是一对深夜潜行的雌雄大盗。
她头回体验如此危险的听墙角,生怕自己一个没留神滚下去,一边拽住周敬端的手腕,一边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不忘吐槽:“这位李大人可真是个情种,人都被他带出来了,只是聊聊天,连手都不敢碰,素给谁看呢。”
周敬端一言不发,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人身上,对其他男人偷腥的破事不感兴趣。
王明珠甚是八卦,继续附在他耳边小声哔哔:“不过这俩人还真有意思,深更半夜装模作样。临走前怎么就没从你好妹妹那里把助兴香偷来,要是有那玩意儿,捉奸分分钟的事。”
周敬端闻言,不自然地咳了一咳,陈年童男子显然对这生猛的话题有些小羞涩。
王明珠突然激动地拽住他的领口,小声且兴奋地在他耳边道:“他俩抱一块儿了!今晚有戏。”
她这语气颇有种变/态的感觉。
周敬端又咳了一声,有些不适应地往外伸了伸脖子。
下头的李正辞,正十分温柔地把晴儿圈在怀里,两人好似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只是,这对“夫妻”一个尚青春年少,一个却已斑白了鬓角。
晴儿将头贴在李正辞的胸口,略带担忧地问:“李郎,范夫人依旧不肯我进门吗。”
李正辞摇了摇头,深深一叹:“不单她不愿意,今上一定也不愿意。”
晴儿不答,李正辞又自顾自道:“夫人近日身体越发不好,日日缠绵病塌,一直拿药吊着,也不晓得何时能好。”
晴儿眼前一亮,又不敢当着人的面表现得那么喜悦,过了一会儿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也不晓得,这两人的心里是否真的盼着范夫人好起来。
王明珠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袖,悄声道:“按照话本子里的套路,这种时候就会有个天降侠客来拆穿他们的奸情,随后贪官就地伏法,美娇娘爱去哪去哪,成功塑造侠客的光辉形象。”
周敬端无言以对。
王明珠皱了皱眉,又道:“可李大人不算贪官,晴儿不算美娇娘,他们在此地相会,也没有做那种事,这样的情况倒头回见。李大人还真是个情种。”
眼瞅着下面俩人都要亲在一起了,王明珠借着月色左看右看,除了他俩外,夜黑风高的,什么旁人都没有。
她低声道:“翡翠居不是七彩神教的地盘吗,魏青鱼那小白脸怎么还不出场。”
周敬端看着她,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会觉得,七彩神教如此猖狂,并非李正辞默许呢?”
王明珠一愣,她一时间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将魏青鱼与李正辞划为了对立面,想了半天才解释了句:“李大人看上去不像败类。”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想起李正辞那张明显正气凛然的脸,似乎生来就与男娼女盗无关。周敬端极快地眨了眨眼,想笑又忍了回去:“以貌取人,不好。”
“不过。”周敬端补充:“这回看对了。”
话音刚落,他紧紧圈住明珠,随后一掌拍碎身下瓦片,以离弦之势跳下去,正好落在屋内那对野鸳鸯的面前。
本就心中有愧的这对野鸳鸯吓坏了,李正辞愣了愣,毕竟是大老爷们,于是率先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先前王明珠上房顶后,掏出两块纱布,遮住了他俩的脸皮,她的本意是要体验一把做大侠的感觉,桓王也顺着她的意思来,这会儿跳下来,没有第一时间说明自己的身份。
王明珠晃了晃脑袋,十分欠揍地道:“俺们是雌雄大……呸,雌雄双侠,今日特地来此匡扶正义,劫富济贫,顺便捉个奸,嘿嘿。”
周敬端一阵无言。
他家王妃总能将好好的一段话讲得像是在耍流氓。
李正辞才不管他俩是哪根葱,防备地将晴儿护在身后:“刁民可知道,大齐律法中,私闯民宅该判何罪?”
王明珠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跟我们提大齐律!你也不看看你在干什么。禽兽,她比你小了起码二十岁!”
李正辞恢复了冷静的神情:“那又如何,两情相悦何关年纪?又何关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