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只看到他对学生严格,却没看到他对自己的要求更为严格。
留的作业再怎么多,严洛也从没在批改上敷衍过。
每份作业稿都被严洛钉上一张半透明的纸,对应着透出来的原设计稿进行修改。那么大的一张纸,总是会被密密麻麻但极为工整的小字铺满。
按学生的话来讲,洛后妈批作业比阎罗大王审人投什么胎、下什么地狱都细。
虽然不善于表达,但他会为每个学生的进步感到骄傲、为每个学生的瓶颈感到焦急。严洛虽然“严格”,但从未苛责、否定过任何一个学生。
可这些付出,学生们是不领情的。
谁不想被弟子们喜爱、拥护呢?谁又喜欢被人讨厌的感受呢?
严洛确实感到有些累了。
凇云笑着,抬手揉了揉严洛的头,“这帮小崽子正是作天作地的年纪,心里长满了叛逆和质疑。理解和宽容是必需的,规章和秩序更是如此。”
给严洛倒上一杯茶,凇云继续道:“他们的世界在不断地崩塌、重构,需要一柄重锤不断地敲打。打破这个年龄的孩子独有的自我中心和高傲,打破他们的固执与偏见、倦怠和懒惰,帮助他们淬炼全新的自我。”
“先生说的我都明白。他们需要一个‘阎罗王’。”严洛叹了一口气,“我做不了‘鸡妈妈’,也就只能做个‘阎罗王’了。”
“洛洛,你没必要成为我。”凇云有几分温和地看着严洛,“你如果不比我更好,那就是我这个老师的失败了。”
严洛有几分惊讶地看向凇云。
“你会比我更好的。”凇云淡淡道:“人不能心怀恐惧前行,但也不能全无对生命与律法的敬畏。他们怕你,也不怕你,他们怕的是‘司刑’,是在人世间行走的标杆尺度。这是只有你能送给他们的一份礼物。”
“凇云先生……”
然而下一句话,凇云就把严洛心里那点感动的小火苗,给一盆凉水浇灭了。
“此外,他们的矛盾都集中在你身上,我就可以偷懒了。”
严洛苦笑,估计未来的日子,他也得艰难地继续做一个“全民公敌”。
低头下了一颗棋,严洛问道:“先生觉得他们会赢吗?”
一颗白子落下,似乎在用力挽回颓势。凇云捏着那温润的白色永子,道:“他们会赢的,就像这一局棋我会输一样。”
严洛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着若有所思的严洛,凇云调笑道:“能打趣我的机会可不多,你怎么也不抓住机会,好好嘲笑一下先生在你面前已经是个臭棋篓子了?”
轻笑一声,严洛道:“我在想,或许先生那番‘重构自我’的话,并不单单指的是学生。”
“哦?说来听听?”
“教师的偏见也会被学生打破,授业者的盲点也许会被学生发现。这不是单向的,而是我们双方的,先生是想说这个吗?”
凇云笑而不语,转头望向了窗外。
幻林禁制解开,宫飞絮的身影出现在了神木塾的操场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后背起伏,说不出话来。长回原来长度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一身制服有些破破烂烂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将制服的刀口染上了一些红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宫飞絮身上。
宫飞絮站定,腿脚还有些微微地颤抖,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豁牙漏齿的雁翎刀。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雁翎刀出鞘,即为宫飞絮成功打破严洛的记录。
“啊啊啊!——”
“宫宫干得漂亮!”
“宫飞絮!你他大爷的厉害坏了!”
众人冲上前去,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宫飞絮,把他的身体抛向天空。
“卧槽,我身上有伤!”宫飞絮在半空中吼着,“卧槽,我他妈说脏话要扣分了!”
神木塾内,凇云看着操场上闹作一团的学生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输掉赌约的严洛似乎是拉不下面子,只好在棋盘上挽回了一点尊严,把凇云先生杀了个片甲不留。
但凇云却依然是笑着的。
他缓缓道:“于我们而言,被学生超越算得上是最为光荣的落败了。”
☆、神木夏蝉今又来
这场赌约以神木塾弟子的全面胜利告终。
拿回灵玉佩的时候,舒彩他们几个哭得稀里哗啦,又似乎是在笑。
宫飞絮把会被扣分的“老子”和“他妈”都藏进了心里,哭嚎着“太不容易了”。
——跟他进响玉阁的时候一模一样。
玄子枫倒没像其他人那样外显出大起大落的情绪,只是默默攥紧了那块冰凉的灵玉佩,直到那份清凉沾染上他的体温。
——欢迎回来。
拇指摩挲着温润顺滑的玉石,玄子枫淡淡地笑着。
一边给通实楼打杂,一边给神木塾做清洁工,还要准备晨间演讲、备课、疯狂学习修炼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
凇云先生很是高兴,大手一挥,取消了初年弟子全部的期末考试。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神木塾再次沸腾。那二十五个人兴奋至极的欢呼尖叫声,把神木上的各种小动物吓得四散逃走。
这可把次年、末年的学长学姐们给羡慕坏了。
次年弟子准备期末考试,末年弟子备战神木塾结业考试,初年弟子们集体去抱玉城逛夜市。
——你说气不气人?
夏日的休学式通常也包括末年弟子的毕业典礼。
初年弟子们在十二层礼堂的后方坐好,围观着学长学姐们一边嗷嗷大哭,一边接过凇云先生递过来的毕业文书和神木塾景观的微缩纪念怀表。学生和老师们讲着离别的话,彼此拥抱着,感动中哭出了鼻涕泡,显得伤感又滑稽。
此情此景触动了铁血柔软的内心。这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长到一米九的成年大汉,捂着嘴巴“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们……已经开始第二个年头了,怎么这一年、一年过得这么快啊……”铁血哭得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去年我、在抱玉城、宿仙居,还是……”
哭得不行,铁大头彻底说不出话了。
本来大家并不怎么伤感,结果被他这一嗓子弄得,整个初年弟子也开始泪崩了。
沧澜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左肩膀一个庄妍、右肩膀一个庄娴,胸口还埋了一个柳枝,都抱着她哭。
“靠!沧澜你……”宫飞絮和羊翟一边抹眼泪一边羡慕。
没哭的冷静人士也有,只是大大出乎玄子枫的意料。
舒彩笑着摇头,用灵能把一条手帕变成十几条,挨个送温暖。穆逸凡讲着风马牛不相及的笑话,花式撩拨背过去面对墙壁抹眼泪的橘清平,试图逗他开心。
——不应该是反过来的吗?
玄子枫心中暗暗吐槽,顺手给眼泪在面具里决堤,顺着下巴流下来的郁十六,递过去了一条舒彩刚做好的帕子。
凇云有几分诧异地看向吵吵嚷嚷的初年弟子,转头问了严洛一句,“这什么情况?”
“……”本来严洛也因为离别红了眼眶,可看着初年弟子们那副滑稽的样子,直接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就这样,末年弟子的毕业典礼结束,假期到了。
神木塾的弟子们可以自行选择回家或是留下。
由于升入次年的暑假比初年的寒假要长上不少,家在国境外的学生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回家了。因此,夏日的神木塾总是会冷清一点。
假期也没能让凇云闲下来。他日日去神木书观溜达,查阅写书时需要的参考资料。
这个学期,神木书观开放了假期长期借阅活动,学生登记后可以用灵玉佩将假期期间要用的书籍借走。
果不其然,凇云看到了抱着一大摞书的舒彩。
他就知道,以舒彩的性子,绝对会抱一堆书回去。
“哎!”
就在进门的那一瞬,舒彩被门槛一拌,手中的书山瞬间地崩山摧。
舒彩身手极好,自然是摔不着,脚上很快就踩实稳住了重心,还不忘伸手拦截,挡住了大部分的古籍流星雨。
只可惜,还是有一本“漏网之鱼”冲着地面扎猛子。
神木书观的地面上亮起一个盘子大小的白色阵法,拦住了即将落地的书。书本通体闪过白光,缓缓上浮在半空中。
留声阵的解阵自动启动,轻缓的女音从书本中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