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舟行+番外(61)

作者:半吐云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想来喊了也没用,却成了城内谈资。酒巷的“紫雀”楼里生意大好,虽说酒水涨了十文,菜肴分量减半,但挡不住心里发慌的人们聚在此地。闷坐在家里也是闷,出来到这人多的地方喝两口听几句,似乎这样胆气也足了点。

今天传的是那假使节李继俨,就是北夏落草的那位宗室竟然敢假冒身份闯入沙海。

“怨不得交割的诸位大人,北夏人样貌都差不多,那李继俨和北夏使节李继信本就是堂兄弟,长相更差不离。身上符节文书样样俱全,当日城门口谢县令还仔细查验过。这能怪谁?怪那李继俨有滔天的胆子来偷龙换凤。”公道话有,更多的还是胡思乱猜,“我看锦王就是不想和亲,才下了杀手撕破脸。”

夹马营赵家人,嘴里都是仁义礼智信,心里的算盘个顶个的狠。他们哪里在意生灵百姓,一怒万尸伏也是活该。

死的那位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北夏宗室。这不是胡来?杀了人家,城外的更有理由不退兵了。女人就是小心眼,西北这么大的盘面,朝廷怎么就派了位绣花枕头来当事?

骂声四起时,拨着算盘的“紫雀”掌柜的重重咳了声,众人这才压低了声音。

“如果杀了那个西贝货不顶用,城外怎么消停至今?”一个在角落里喝酒的女人踩着凳子环视了众人一圈,眼光落在方才叫嚣得最响的人脸上,“你说女人小心眼,这话姑奶奶不爱听。刚才看你玩儿飞扑倒也挺起劲,姑奶奶和你赌一把:锦王要是最终让北夏人退兵,算你输。否则,姑奶奶我输。”

那酒客兼赌客看这女子面容半胡半汉,说不出的翠丽洒脱,顿时酒壮色心,“赌你给我做小?”

那女子笑着摇头,“瞧瞧,就这点出息。赌就赌点大的,就……”她打量了那人一眼,“赌你这张嘴吧。外头血战几日也没见你帮衬,一张破嘴就乱嚼舌头。打完这一战,姑奶奶就来寻你,割了你的舌头。”她拍了一贯铜钱就直奔那人,抓起那瘦小子的衣领,“叫什么?”

“他叫胡全。”有人起哄。这是沙海城有名的二皮脸赌棍,几乎无人不识。

胡全被一提就知道遇上了兵营里的女练家子,这时也不觉得眼前人秀色可餐了,伸手要扒拉她手指时喉咙又被匕首抵住,“作甚?要是你输了呢?”寒意刺在颈部,他还边抖边嘴硬。

“姑奶奶就没输过。”女人忽然一皱眉,瞥了眼胡全已经濡湿的□□后将他扔下,“保胜军卢向春,要找我上北城楼。”

“杂碎,姑奶奶都不稀罕打这个赌。”卢向春一边数落着晦气一边走出门外。

“你惹谁不行?招惹保胜军里的女人,再癞势那也是保胜军。”紫雀的掌柜盯着胡全的□□笑,“回去换条裤子吧。”

卢向春这几天也是待得闷了才来喝酒。城外的北夏骑兵不断被人骚扰后攻势减弱,甚至又后撤了五里。城楼上吊着那颗脑袋却让沙海城鸡犬不宁:邹士衍和廖大人似乎拧成了一股绳,非得劝谏锦王主动和谈。

卢向春听了两回就被气到,他二人口口声声的“女大当婚”,“为国计议”,端的大义凛然。其实就是贪生怕死,巴不得锦王出头顶了罪。她冲出来怒喝书呆子时被谢蓬莱等人用力拉下。

锦王府院内就多出了她中气十足的骂声,“直娘贼个,生出你们这等怕死的玩意。打战拼命时你们缩在房里,才见两天太平就出来拱火。嫁人和亲管用的话,北夏西辽都被平了。姑奶奶死在沙场上前也要割了你们这狗-日的命根子,全了你们嫁到北夏的念想。”

她骂得难听,被骂的脸色就越挂不住。等卢向春离开,锦王才端着茶盏对邹廖二人浅笑陪不是,“是个只懂骑马打战的直性子,不懂说辞。二位大人勿要见怪。”

再问锦王要不要和谈,她就一句话,“等旨意。”

问她可有退兵之策,锦王也是一句话,“城内兵少将弱,守之计,不务战。”

最后逼问她为何非得杀了李继俨,即便那是个伪装的,也要等两国商议后再做处置。这母老虎就像一尊稳当当的沙海佛爷,笑眯眯地回道,“马贼入城,还好生供着等你我日后被参失职?”

总而言之,不战不和。可她又走出这一手陷极快极的杀招。人头一挂,脸色再一缓,邹士衍忽然拿她没了办法。

他手里有证词:花巷的歌伎,匠营的吴兆立,还有那个痴情才子、礼部员外郎范衡,他们的证词合起来能写万言书。加上李继俨这一死,邹士衍已经确定这位锦王的王位已经保不住了——无法,无天,无国,又无家。参上去,她可就等着乖乖就伏吧。

可消息送不出去,外面的人又进不来。朝廷显然在观望,北夏局势可有变化、兵力能支撑几天都不知道。他手里捏着的那道密旨都不敢抖出来——“如有二心,邹士衍可取而代之,西北诸路州皆听其令。”

文德殿里的那位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临行一番交代再加一道密旨就让邹士衍涕泪齐下,发誓不负厚望。

但邹士衍怕了,这母老虎行事乖张,自己还在锦王府外着急等候时,那边就人头落地。她似乎压根不怕北夏人被激怒后卷土重来,也似乎不怕得罪朝廷落下罪名。李继俨能杀,他邹士衍岂非不能杀?想到这,他伸进匣子拿密旨的手又抽回来。

那就等,等到水落石出时。看赵宜芳还有多少斤两能抖擞。回去后的邹士衍咬着牙咽下一杯苦酒。

赵宜芳这辈子头一回真正地独当一面。以往她以为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像祖母在战场上乾纲独断。现在才懂了祖母的难处:独当一面更多是悬崖撒手。

李素月的信是她的慰藉:城外保胜军分成多股骚扰北夏边寨,集英寨已经被焚。保胜军合镇戎军小部以敌军石漆为引,焚城外敌军辎重粮草大部。德顺军以追剿集英寨马匪为名亦出兵边寨。

不知道是谁如此大的魄力,将西北的保胜军、镇戎军和德顺军都搅进了战局。肃静的敌阵已经泄露出他们的胆怯:再这么耗下去,进无望,退有追兵。

所以,城头上多日的拉锯终于见了真章,沙海在威压之下能够喘息暂定了。

卢向春骂出了她心头的话,她笑着送走两位老小儿后就卧榻休息。不过心里还是不安定,才闭上眼一会儿,赵宜芳重睁眼,“谢师还在城楼?”

外间忙着起草奏章的离昧听言回道,“谢县令送走卢姑娘后就去了沙海书社,说是这些日子给孩子们的授课耽搁了。”谢蓬莱身上还兼着督学的责任,每旬都要去书社讲学。

赵宜芳不知道自己从安静的谢蓬莱汲取了多少勇气。黑云压阵时她是城头最耀眼的一抹白亮,惑言四起时她是最稳健的一道身影。修内攘外都少不了她,可想而知她踏入书社时会引起学子们多少惊叹欢喜。要谢蓬莱做泼妇是为难了她。

如果这场自北夏内乱而诱发的险困得以平靖,之后从京里飞来的清算之信又不知几何,人心祸乱不知几深,文德殿里看到奏章的那位堂叔又不知震怒如何……这些为难都会更难。谢蓬莱、离昧、云白鹭……这些人都会跟着自己踏入一条又一条的看似难归的路。

怪不得祖母要在济北避祸数年。壮志一时泯然,只为护着自己早些成人。

都把这些扔了不就行了?退避三舍,做个富家婆娘,守着此生挚爱过田园日子不好吗?何必如此要死要活?赵宜芳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轻握着拳头捶了下额头,只“嗯”了声后就翻身沉沉睡去。

谢蓬莱讲完了今日的《盐铁论》。辗转回城楼再探查一轮后才回到沙海城内,可她依旧没回家。进了书院后果然看到头陀空现又在院中烤着不知哪里抓来的野兔。

从书院内取了本《西北静边图说》后她就悄然坐在屋檐下,空现碾着胡椒,“难得见你得静片刻。再等会儿,这兔儿腿分你吃了。”

谢蓬莱其实从来静不下来,心里想的都是邹士衍等人对锦王的威逼劝和。哪怕沙海无事,日后来自朝廷的威逼断不会停。

“却忘了问你为何做了头陀。”谢蓬莱其实羡慕空现超脱于世,行脚诸国,酒肉不离身,心智却依然澄澈如初。

空现将胡椒沫细细洒在烤兔上,脸上泛着微笑,“先是为了逃情债,后就不知道为何了,但凭心而行。再后来,情债是哪一笔都记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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