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崔苒似又想说些什么。
“再过几日,你弟弟就要回钱塘了,你再好好陪陪他。”崔成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崔苒恋恋不舍松了手,对着崔成一揖,转身踏出了门。
“关门。”崔成对着守门的女使命令。
随着门的再次阖上,光线也逐而消失,整个室内又陷入了凝滞的阴冷里。
崔蓁后退几步,脚触及矮塌,便低着头坐了下来。
“蓁儿。”崔成寻着圆凳也坐了下来,但他并未距离崔蓁很近。
两人之间,隔开不长不短的距离。
“有什么事吗?”崔蓁并不想看他。
“蓁儿,王家来提亲的事你知道了吧?”崔成喉珠滚动,显得很是局促。
“知道。”崔蓁应了声。
“王家的意思,是娶你妹妹过去做大娘子,然后你···”崔成没有说下去,他又急急补充道,“但是王家和爹爹保证过,等你嫁过去了,名义上虽不是大娘子,但地位却是与你妹妹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这家人,我累了。
☆、逃跑
“你已经答应了?”崔蓁抬头,她的表情甚无变化。
“自然是没有,我是来,问你的意思的。”崔成被崔蓁的神情盯得心下不安,他又解释道,“是爹爹没有护好你,青夕偷窃行压胜之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女儿家在闺中就落了一个驭下不严的名声,怕是没有什么好人家郎君会再来提亲,我本以为王家会来退婚,便想着依旧换成你妹妹履行婚约,谁知七郎竟不愿舍了你。”
男子眼底忽而有光线一亮:“爹爹与王家素来交好,七郎又是爹爹看着长大的,即使你嫁过去不是做大娘子,也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那王祁与爹爹作了保证了···”
“你当年,也和母亲作了保证,说等功成名就,就回来接她,但你如今又做了些什么呢?”崔蓁制止了崔成的话,依旧冷淡说道。
可这话,却若扎针一般,直击崔成的心脏。
他本就知晓理亏,但却一直自欺欺人,在这个松烟榭里,他竟是从未有过的局促。
“若我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你如今给我寻这样的亲事,又会是什么心情?”崔蓁依旧不忘补上一刀。
崔成迅速握紧了拳头,骨节生生作响。
但他强压下心绪,手指又缓缓松开。
“蓁儿。”崔成缓声道,“你既然不愿,我们先不提此事,只是蓁儿,青夕她已经认了罪,即使上了公堂,此案也绝无回圜可能,你又何必这般执着呢?”
“到时候不仅于事无补,我们家也会因为此事成为整个临邑的笑柄,蓁儿,这便是得不偿失啊!”
崔蓁闻声,缓缓抬起头。
她对上崔成的眼睛。
“如果我不再追究,那父亲可以不要再让人看着我吗?”
崔蓁的眼睛没有温度,那是崔成极其陌生的,像是看着丝毫不相熟的人的神情。
崔成被看得后背发凉,他慌而避开站起身背过去:“好,松烟榭不会再有人看着你,最近临邑天寒要下雪,你素来易染风寒,这些日子便待在家里。”
崔蓁的眼神里冷若寒冰,让崔成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
“父亲怕是记错了吧,易染风寒的是崔苒,不是我。”身后少女的声线冷涩仍然。
崔成后背顿觉冷汗起,寒意从脚底直冲而上。
崔苒的话,让他着实想落荒而逃。
门户又启,阴影落了进来。
崔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成迈出她房门时,身形踉跄了一下。
她嘲讽地勾了勾唇。
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替原身出的一口气。
这些日子被关着下来,她倒是想通了很多道理。
连本来有些混乱的原身记忆,都渐渐被她捋顺。
那日的确是她幼稚轻率,青夕如今已经走了,死无对证,按着这朝代的规矩,侍从们的命便根本算不上什么。
因而这见事,最后只能作了哑巴亏。
但无论如何,害了人的人不能这般沾沾自喜,逍遥法外,即使最终无济于事,她也要试着去做一做,寻一个公道。
她暗暗思索许久,在青夕的那件事中,兰心多少也算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她必须先找到她问个明白,这桩假证或许还有回转之地。
事到如今,她唯一的思绪,是先要从这小院子里出去。
而从院子里出去的重要环节点,便是崔成的应允。
这些时日,阿徵都再未进来看她,算算日子,东戎使团应该也到临邑了。
她得想办法出去,与阿徵他们商量商量,究竟怎么才能替青夕讨回一个公道。
***
沈徵从衣架上拿过外衫。
这件青碧道袍比他的以往一些都要厚一些,是他冬日里常着的外衫。
手臂才至衣袖,扣门声响起。
“小殿下,我可以进来吗?”男子声音苍老又透露出小心翼翼。
这个呼唤曾经也是沈徵再熟悉不过的。
在那些黑暗的,总是透不进光的帐篷里,每每在他深陷恐惧时,与之一同响起的,也是同样的话。
如今这两个声音隔着时间茫茫重合。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都煮着热奶酒的帐篷里,活在牧仁从未离开过的岁月里。
“牧仁,你进来吧。”沈徵转过身。
年幼时的记忆扑面,嘎吱一声,门户开了。
男子见沈徵的姿势,微愣片刻。
他手里还捧着一个东戎纹样的圆盒。
见沈徵还在穿衣,男子把那圆盒匆匆一置,急忙上手来帮。
沈徵便也松了手,索性让他处理。
“阿古拉这么多年是怎么照顾小殿下的?竟然连穿衣都不进来伺候着。”牧仁蹙着眉不满道。
倒是沈徵温温笑了笑,轻声回:“我本来就不喜欢让别人伺候着,牧仁你又不是不知道。”
牧仁转过身,转向正面替沈徵理正衣衫。
沈徵自然地抬起头,脖颈在牧仁视线里暴露无遗。
那是最没有防范的姿势。
男子指节在衣领处停留须臾,很快又弯下身替他宽正长袖。
“每年使团回去的时候,我都托他们带礼物给牧仁,牧仁可有收到?”
男子身形一顿。
随后手上并未有松懈,只是低声回道:“收到了,多谢小殿下记挂。”
“那就好。”沈徵的声音似有宽慰。
“父汗身体可好?东戎一切安好?”少年又问。
“大汗··大汗安好,就是最近咳疾又犯了,不过不碍事。”牧仁应着,“去岁三殿下添了个儿子,大汗很是高兴。”
牧仁拣了些细节予沈徵说,仿佛景致便发生于二人眼前般。
沈徵默默应和,言语间便也有难得的兴趣。
“好了。”牧仁直起身,他看着如今这个已经比他还高些的少年,可神情却还是与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个孩童无二。
眼睛里只有清澈泉眼,一眼可见底。
他喉珠滚动,缓缓问出一句话:“小殿下不问我,为何这次三殿下带了我来?”
牧仁的声音是试探。
“若是别人,我自然会问,可你是牧仁,无论三哥哥出于什么原因带你来,我只知道,你是牧仁就好。”沈徵的回答坦然舒郎。
“小殿下···”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下唇止不住抖动,许多话就要倾泻而出。
可沈徵的身形一晃,他已然走至那书案上,弯下身问:“这是牧仁你给我带的马奶糕吗?”
男子内心翻涌的情绪止住,他垂了垂衣袖,敛了情绪。
男子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蜷缩在一起,像是全身力气都凝于指尖。
可至最后,只能看到袖子虚晃了一下。
他并未向前。
语气似有冷淡又有温柔道:“小殿下以前喜欢吃马奶糕,我特意从东戎给你带了过来。”
牧仁看着背对自己的少年,他有话堵在胸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沈徵已然拣起一块往嘴里一塞。
牧仁这才疾步朝前:“小···”
这声还未落实,沈徵已经把整块马奶糕都咽了下去。
少年回眸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牧仁一怔,这才解释道:“我藏了许久,这么多日下来,也不知道···不知道坏了没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身前的少年却莞尔道:“没有,依然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