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46)

作者:云山青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一笔落下,便占满了整张纸半壁。

衣袖一动,接而又是用淡墨落下衣衫形状。

但这笔···有些歪了···

崔蓁一锁眉,干脆又扯了一张。

继续又落下一笔。

这一笔倒是没有歪,但是落墨过重,便有墨迹晕开。

扯掉,再来!

人物脸有些歪,不行,再来!

头发斜了,不行,继续!

墨色过浓,扯掉,重新落笔!

崔蓁身侧被抛掷的宣纸逐渐增多。

直至郭恕回头骂道:“崔蓁,你画不好也不要乱扔纸啊。”

少年踢了踢散在脚边的纸张,随后他余光扫到崔蓁的宣纸上画作,愣了半晌,圆润的眼睛逐渐瞪大。

嘴缓缓张开,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话:“梁···梁···待诏?”

随着郭恕的声音响起,整个考场的人都转过头来,仰着脖子试图视线落在崔蓁的书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蓁蓁小放光芒的一章!

(学习进步,老母亲欣慰)

☆、枷锁

“只是····崔···崔蓁,你这个···你为什么在旁边又画了那一坨?”郭恕讶异的情绪未曾保持几分热度,扫了眼那写意人物身后的一团淡墨皱眉嫌弃道。

崔蓁一挑眉,拿起笔就要去戳郭恕的手臂:“投影!你懂不懂,投影!”

“安静。”夏学谕对着室内吼了一声。

郭恕吐了吐舌头,斜了头扫了眼夏学谕,讪讪地转过头去。

崔蓁倒是躬起了身子,把最后一笔心满意足的补上。

这幅画虽不及那日梁疯子十分之一的笔力,但终究还是有些许相似,何况她往日的西方美术功底,对人物比例的掌握也颇为得心应手,只唯独用墨上,还是差了许多。

但无妨,怎么算还是完成了这场考试。

崔蓁左看右看,她对自己的画作心满意足。

直至抬头见夏学谕又走至她身侧。

她脸上本能挂了几分讨好的笑意,但其实此刻她有些感激这个总是对她十分严厉的学谕。

她虽不知道夏学谕是怎么知道那日她在潘楼看到梁待诏作画,但方才的提醒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好用。

“多谢学谕。”她努力把笑扯得灿烂些,将此刻讨好的神色全然暴露。

“谢什么。”夏学谕依旧神情冷漠的扫过她的纸,随后指了指一地的纸张,“画不好便算了,还把书案搞得如此脏乱。”

“学生待会就整理好。”崔蓁乖巧地低下头,这声应答比之前上学谕课的她,要应得更心甘情愿。

提上名字,崔蓁伸了伸懒腰,左右坐着也没事,干脆直接交了卷子。

随之也有陆续的画学生们交了卷子出门。

画完的画作留在原位便可,会有学谕们将画作一一收起来,再进行评录。

她弯下身,把那些画费了的纸张一一收起来,抱了满怀准备出门。

“崔蓁。”刚踏出屋子,寒风迎面,她缩了缩脖子,身后便有人唤。

回头见是王祁,身侧不出所料跟着高泙与燕汉臣。

见崔蓁回头,王祁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才半干不干道:“你看过梁待诏的画?”

崔蓁耸肩点了点头。

身侧的高泙那一身荼白衣衫刺目,夏日里看倒是清净洁白,但冬日里···崔蓁不禁打个寒颤。

这高泙擅画人物,想必这场考试得心应手。

至于燕汉臣与王祁,向来也是画院的佼佼者,想来发挥地一定也可以。

“画得····”王祁又抬手咳嗽一声,发出的声音仍然干涩,“画得挺好的。”

随后他手肘推了推身侧的燕汉臣,想要迫切得到呼应般示意道:“是吧?”

“是。”燕汉臣抬头看了眼崔蓁,视线又躲开,极不自然地点头称是。

崔蓁闻声心中一紧,身体退后了几步,四处警惕地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不远处就站着崔苒,正双眼欲泣般望着这处。

“多···多谢夸奖,我先撤了。”崔蓁又往后缩了一步,干吞咽一下,拔腿就往西厢那处跑。

完蛋完蛋,按着崔苒一哭,崔成必到的规律,崔成大概还有三秒就会抵达战场,然后怒骂她一顿要她去跪祠堂。

还是赶紧跑路是正事。

还有这王祁这几个人,太奇怪了,王祁太奇怪了!奇怪到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崔蓁跑至西厢时,顺路扔了抱了满怀的废纸,抬头见西厢的画学生们也散了大半,迎面遇到了刘松远和夏椿。

崔蓁缓了口气,踮起脚左看又看都不见沈徵。

她皱眉忙问;“阿徵呢?”

“还在里面。”刘松远指了指画舍。

那画舍紧闭,与外面的热闹喧哗生生隔开了空间。

“还没结束?”

“明成他·····”刘松远欲言又止。

见刘松远的脸色有些不好,崔蓁紧张起来。

“你快说啊。”她急地就要上手拍他两。

“之前与你说过的,明成他,不擅人物。”刘松远叹了口气。

崔蓁眉头紧锁,她有些不解。

即使不擅,最多也不过是比别的几门要稍稍弱一些,何至于现在还在里面。

连她这样的图画小垃圾都已经交了卷子,她不信沈徵会想不到那日梁疯子的李白行吟图。

刘松远看出了崔蓁的心思。

他与夏椿对视一眼,才缓缓道:“不能说画不好人物,是他,根本无法下笔人物。”

西厢屋内。

很多次了,已经是很多次了。

好像无论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平日里顺滑的细长笔杆,握在手里竟似刀柄一般沉重。

而柔顺的笔尖,便是最尖锐的尖刀扎于心口。

额头上全是密汗,明明炭火充足,可他却打了个寒颤。

那些呼啸而出的记忆他试图努力阻于心门外,可仍旧节节崩溃,到最后后背全湿,逐渐贴着背脊冰凉。

他认命地阖上眼睛。

记忆的潮水便浩浩再现而来。

他记得自己被通知要去大梁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帐篷外的长枯木上望着远处的云山,层层叠叠,好像永远也望不到边。

他不喜欢王帐,他的那个父亲,称之为大汗的人,把他安排到距离王帐稍远的地方,派了几个奴仆陪他。

有一个年级稍长的,是大汗亲自指派的贴身侍从叫牧仁,他其实挺喜欢这个中年男子,自母亲死后,唯独只剩他还对他总是充满了耐心。

牧仁带着大汗的旨意宣布了他要去大梁的消息。

他听到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无非觉得只是换了个地方居住而已。

何况大梁是母亲的故土,他心底甚至还有些隐隐期待。

他记得自他动身离开所住的帐篷开始,草原的雨就缓缓漫上了草翠的半腰。

这场雨,仿佛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缓慢的队伍驶过泥泞的道路,四处都能听到抑不住的哭声。

他忍不住掀开牛皮帘子往外看,迎面对上的是一双极其哀伤的眼睛。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他对这张脸有些印象。

他和母亲还住在涵海湖边的时候,这个女子曾请他们去帐篷里喝过马奶酒。

他记得她有一个儿子,高高大大,总是在埋头干活,但说话的时候,又是笑盈盈的,让人觉得亲近。

而此刻,破烂的皮毛裹着苍老的身躯,往日的轻盈喜悦消失不见,那骨骼里吟唱出的,是草原上的哀歌,歌词的内容是希望长生天能把她的灵魂带回家。

牧仁告诉他,草原输了仗,死了很多人,草原上有很多母亲都在唱这首歌。

他低头看了眼一直握在手里的银莲花,把头探了出去,伸手想递给那个唱着哀歌的母亲。

那年迈的母亲望着花半晌,神情缓缓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眼神里的哀伤褪去,变成了冬日里涵海湖的寒冰。

“草原上英勇的狼应该死在战场上,被剪去爪子送到笼子里的狼,就已经不属于草原了。”

他的手一松,那朵银莲没入淤泥里,微小的洁白被吞没,并入这个草原的巨大哀恸中。

站在东戎草原上的边界上,那雨并未停下。

他记得那日牧仁摸了摸他的头发,便转身离去。

尽管年幼的孩童还分辨不明究竟是非,但他却依稀知道,此刻草原上很多人,都以他的存在为耻辱。

他大抵,被这个生养他的地方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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