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稀稀落落地下着薄薄的雪粒,花灯摇摇晃晃间倒是照亮好一块天地。
一个牵着一个,不过几盏茶的功夫这接连晃起的一片花灯便随风向外散开。
公主府外的行人见此不由得驻足,感慨不知是何家摆宴,竟有了如此难得一见的灯景。
秦艽儿散漫地倚靠在石桌旁,安静的侍女略站在其后半步,远近处是公主府严密的侍卫看守着秩序。
秦艽儿不醉但微醺,一手支着下巴随意地寻着自己的花灯现在何处。
可惜不过一晃眼便消失在群灯之中,女子也不见有多欢喜,缓缓收回目光,不料假山的拐角处悄然坠入一位背影挺拔、带着几分疏狂之味的男子。
如此美景美人,可谓难得。
秦艽儿喉间轻叹,不由得对着那背影缓缓道:“美人如斯,见之忘兮。”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自己的话音刚落,那“美人”背脊似乎顿了顿。
虔儿疑惑:“姑娘,你在说什么?”
秦艽儿更加疑惑抬起头,眼里眸光晃动。
虔儿:“……”
虔儿觉得有点不对,微微凑近头疼地左右晃了晃手掌:“姑娘,你可是醉了?”
可是自家姑娘的酒量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才几杯度数不高的清酒,又怎会这般轻易醉了
她却是不知,秦艽儿近日思绪繁杂,思虑极多,绕是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好歹弥补些身体跟不上心律的伤。
此刻饮了些数量不少的清酒,待酒意逐渐上升,身体亦是下意识开始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艽儿醉时不像旁人那般大哭大喊,于常人无异,只有亲近地人才能看得出来她眼底几不可见的飘忽。
虔儿深深叹了口气,好在姑娘醉时最是听话,但自我防护能力极强,她有些担心哄不动自家姑娘。
侍女皱着眉头有些发愁,又听姑娘静静道:“有人……”
虔儿猛地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来了两位男子。
虔儿下意识地往前一挡,然而却是被自家姑娘往后一拉,神情淡定。
来的男子气势惊人,端看周身的气度便不是寻常人家出生,但侍女却是不曾见过。
男人一袭玄色衣裳,微微勾起嘴角:“你方才唤我什么?”
秦艽儿不似醉酒之人,只脚底微微有些站不稳,目光轻慢从男人的脸上一刻刻掠过,微笑道:“自然是……美人。”
跟在男人其后的公公闻言心颤了一颤,头紧紧地垂着,一分也不敢多抬。
男人似乎有些诧异她的胆大,又在这样的目光下难得有些热血沸腾,轻轻“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道:“依你之见,何谓美人。”
秦艽儿微微敛眉,低头认真思索了半响:“男人美在骨不在于皮,如你这般便是世上一等难得的美人。”
男人似笑非笑,上前一步。
虔儿见状,虽有些闹不明白自家姑娘究竟是醉没醉,然而到底护主心切,怒极便想斥声,不料被一边的公公赶忙拉住。
声音尖利的男人低声喝道:“这是陛下,你家主子是板上定钉的未来淳妃,陛下同娘娘说话,你有何可慌!”
虔儿闻言猛地一顿,慌极的她方才却是下意识忽略了来人腰间配的凰佩,听了这话立马仔细看了一眼。
确认这真是陛下才能佩的玉饰,然后才勉强按耐下心中的着急,不过心中的担忧却是丝毫不减。
自家姑娘毕竟尚未进宫,若是被人碰见,怕是有损姑娘清誉。
焦躁难安的侍女此时只得庆幸这边是放花灯的视觉死角,若没有人特意寻来,应当是无大碍的。
事实上,小丫头的担忧却早已被清了后虑,皇帝的暗卫早已将不该出现的人清理干净。
景御帝的容貌在灯景月光之下,轮廓极深。
他稍微凑近,便闻到一股极清幽淡雅的花香和酒意,男人眼眸幽深,沉沉不见底。
这是醉酒了?
男人又问:“不知……艽姑娘觉得世上男子,是否还有比我相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
世上男子,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女人嘴里说出还有其他男子在其脑海之中。
低着头的虔儿不由得呼吸一窒,为自家姑娘实实在在捏了一把汗。
秦艽儿声音轻缓,慢慢道:“除你之外,当然是……”
男人眼神微深。
只见眼前的女子朝他轻轻露出一抹笑意,极尽倾城魅惑:“再无了。”
男人的呼吸不由得有些深,嘴角微微弯起,不料女子又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摇了摇。
男人的眼神再度幽沉。
女子似乎很是享受他此时生动的表情,在男人内心不愉忍耐的边缘驻足片刻,然后才扬唇笑道:“世若论起‘美’,怎么能少得了我家二哥哥呢。”
男人将二哥哥这个词在嘴里嚼了几下,笑道:“你说的是秦煜衡将军?”
秦艽儿睨了男人一眼,气息微醺,道:“莫非你觉得我家二哥哥当不得这称呼?”
男人不由得放声大笑:“当得,自是当得!”只是不知秦爱卿若是听到自家小妹竟有如此“高”的评价,心中是否该喜。
秦艽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男人仔细一瞧,女人的表情俨然没有认出自己,又笑道:“艽姑娘莫不是醉了,女子在外且需担心些,不如在下的侍卫送你一程?”
秦艽儿垂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我没醉!”
喝醉的人从未承认自己喝醉过,男人缓缓微笑道:“时辰不早,艽姑娘还是早些回府更加稳妥。”
见眼前女子嘴角扯了扯,男人适时补充道:“家人也可放心些。”
果然,这话一出,她的表情便再度乖巧柔顺下来。
秦艽儿颔首:“既然花灯赏完,我自是要回去的。”
说罢,便当即转身离开,脚步不急不慢,很是从容。
男人待女子身形消失不见,这才敛下唇边的笑意,淡淡吩咐道:“派人保护艽姑娘回府。”
“是,陛下!”
马车上,虔儿心有余悸的望着自家似有些困倦的姑娘,轻声道:“姑娘,你方才可是醉了?”
女子没有回话,只过了许久,久到连侍女都有些混沌地打起了瞌睡。
秦艽儿才轻轻笑了起来,神情冷静平淡,声音在寂静的马车上如风般缥缈:“我自是——”
“没醉的。”
第8章 估计也遭不住(二更)……
“咯吱……”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恭敬的低声呼唤。
再过半晌,侍女率先下马撑开绣伞,对着眼神朦胧困倦的美貌女子轻声道:“姑娘,雪地路滑,您且慢些。”
一袭湛蓝色裙褥的女子肤如凝脂,容貌极盛,微微垂身极轻巧地便下了马车。
落雪翩跹如柳絮,在盈盈的月光映衬下,轻巧地落在楼宇、屋檐、湖面上,点缀出不同寻常的美景。
虔儿小心地撑着绣伞,伴着自家姑娘慢慢别苑走。
父亲母亲年岁已长,到底更容易困倦些,秦艽儿没有打扰长辈的休憩,只回了自己的小院,然后才派了个侍女去梧桐苑同母亲的嬷嬷禀报一声。
洛花苑自主人回来之后,便一改之前的寂静无声。
屋内灯火摇曳,伺候秦二姑娘的另外三位侍女纷纷上前,端着热水给自家姑娘净手,再换上一身轻巧的玉色寝衣。
秦府二小姐院内得姑娘看中的侍女有二,一是为人机敏、身上有几分力气的一等侍女虔儿,二是素来聪慧得当、善解人意的一等侍女铮儿。
两人平日里一个随着姑娘出府玩闹,一个主管姑娘苑内的事务,都是秦夫人慎之又慎,仔细考磨之后,才放到自家姑娘的身边的。
两位侍女对此更是心中感激,时下尊卑严谨,艽姑娘待人宽厚,并非那等闲打骂侍女的主人家。
对于她们这些签了身契丹奴仆来说,熟再好不过的归属,对艽姑娘,她们很是忠心。
铮儿微微笑着将姑娘的发簪配饰取下,鼻子灵敏地嗅到醇厚不散的清冽酒意。
她不由轻声道:“姑娘,可要喝些蜂蜜果茶祛祛酒意?”
秦艽儿挽着松散半披的垂云髻,对一旁侯着的侍女点头懒洋洋笑道:“时辰也有些晚了,煮了果茶,你们便先退下吧。”
“是。”铮儿俯身行了一礼,随后煮了一壶解酒的蜂茶,便伶俐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