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邺看着她问:“你从前,也这么好说话吗?”
扶贫工作哪有这么好做,哪有不受委屈的,但是,和穷苦的人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他们除了穷剩下的都是恐惧。她大雨天奔走,高烧不退。有一次雨天赶路车子冲到悬崖下面。
她软软的冲他笑,温柔的说:“很多事,不想你们做生意,能一码归一码算的清清楚楚。我以前被村里的人欺负过,但是他们人也不坏,欺负我归欺负,但是遇上我没吃饭,还是会给我做好吃的招待我。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心思其实都简单,鲁莽和小聪明和小算计都写在脸上,人有时候就很奇妙。”
崔邺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让她整个人的心性都变得这么温柔,最后只能说:“教训一番,过几日就将人放了。”
一晚上崔邺鞍前马后,用热毛巾给她敷膝盖,看着乌青一片有些可怖。
第二日一早,鲁伯不准她出去,他自己和朱家父子去了稻田里盯着灌溉,谢奚在家里看秧苗。
中午的时候有人找上门。
谢奚人还在屋里听见院子里女人的声音。
吴媪还在厨房里准备午饭,刘媪在后院照看牲畜,只有李氏在院子里洗衣服,见一帮女人进来提着礼,问:“这里可是谢家?”
李氏疑惑的答:“是,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女人见了李氏以为见了主人,见了面跪下磕头。吓得李氏赶紧拉起她。
这女人哭着说:“我们当家的犯倔,惹了你们的人,被抓了……”
谢奚开着窗看着这几个女人,扬声说:“你们男人不是惹事,是聚众打人。犯了王法。”
那个女人仰头见了她,立刻冲她磕头,哭着说:“对对对,他犯浑,家里不能没男人,求您大人大量,我带着礼赔礼道歉,给您做什么都成。”
谢奚皱眉看着跟着磕头的两个女人,问:“你们叫什么?”
那女人看着一脸土色,一看就是常年饥贫,看着生的好大,全是骨架。她皱着眉不忍的说:“你们先起来。”
吴媪出来和李氏将人拉起来。
谢奚一瘸一拐的出来,李氏不甘心的嘟囔:“我们家小娘子就是让你们的男人打成这样的。”
谢奚听的失笑,几个女人见谢奚瘸成这样,吓得面色惶惶。
谢奚问吴媪:“有吃的吗?”
她看了眼三个女人拿的东西,一只鸡,一条窄窄的熏肉,和一篮子鸡蛋,其他的琐碎的东西。
吴媪叹气,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了,说:“昨晚剩下的肉和蒸饼还有一些。”
谢奚:“都热上。”
李氏都想说话了,他们一家自从来了谢家,顿顿有肉,好吃好喝,也没什么重活。个个吃得都圆润了。
小娘子的心肠也太软了。
吴媪看见这几个女人生气归生气,但是也可怜她们,起身去热了。谢奚让她们坐下,闲聊问:“你们春耕种的是什么?灌溉什么地?”
那个带头磕头的女人怯怯的答:“没有雨,种不进去,只能放水浇地,这几日才刚轮到我家……”
谢奚问:“你们家多少地?”
“七亩。”
“多少人?”
“九个人。”
“够吃吗”
“交了税,就凑合着,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
谢奚越问越叹气,见吴媪端出来,叹气说:“你们先吃吧,等会儿人回来了,我让他和你们细说。”
那女人惶恐的不肯吃,跟着的那两个女人听见她这么说就开始哭,连话也说不清楚。
谢奚无奈说:“联系衙门的人没回来,你们先吃,吃了饭等他回来了去处理,你们的礼我收下了,招待你们吃饭是我的礼。放人和吃饭一码归一码。懂吗?”
那个女人重重的点头,含糊说:“我知道娘子是个忠厚人。我们家当家的性格鲁莽,被人抬杠几句就爱犯脾气,村里那帮人不敢惹事,就让他去。”
谢奚问:“你们村里人有多少?”
“三百来人。”
谢奚了然的点点头。
几个人不敢吃,谢奚安抚:“闹事的是男人,不关女人的事。我就是理论也是找他们男人,你们吃你们的。”
那女人有些理屈的说:“我不知道把你打成这样,是他造孽。”
谢奚也不好解释,不是她男人打得。
笑笑说:“吃吧,吃了饭再处理。”
三个女人不敢多吃,谢奚笑说:“这都是你们的,吃不完就带走。”
几个女人果真不舍得吃了,看的李氏心酸。
谢奚抬头看了眼房梁,什么话也没说。
崔邺回来的时候,她们还在厨房,吴媪和几个女人聊天,谢奚听着。崔邺进来见几面面生的女人,问:“这是?”
谢奚:“闹事的家属,来看我了。带了礼。”
崔邺看了眼桌上的吃食。
有点失笑:“你好吃好喝招待了?”
说的几个女人本能的低下了头。
谢奚白他一眼,崔邺扶起她,谢奚除了厨房才说:“放了吧,穷苦人家,带着厚礼上门来求我,礼我收下了。”
崔邺叹气:“知道了。”
谢奚笑说:“有些难,长安城附近都这么穷了,你说其他地方呢?”
崔邺教训她:“少想些,我让朱孝走一趟,把人打发回去吧。我就知道你受不了这种卑躬屈膝的招数。”
谢奚也不辩解。
几个女人等不了,想走,见谢奚再没回厨房,吴媪进来问她,谢奚靠在靠背上看书,崔邺坐在她的书桌前写信。
吴媪心里叹了声,说:“她们等不及想回去了。”
谢奚扭头看了眼窗外,顿了下嘱咐:“给带上些新的麦子,再把梁上的腊肉给带上。”
吴媪迟疑的不想给。
崔邺扭头看她。
谢奚劝说:“九口人,七亩地,交了税后,勉强才能养活一家人。她能杀一只鸡带着鸡蛋和肉来看我,已经是诚心了。对咱们不值什么钱,对她们可能就是最后的家底了。不要为难穷苦人。”
吴媪也是个心软的人,气恨他们伤了谢奚,哎了声,出去准备了。
不过一会儿听见几个女人推辞的声音。
谢奚出门看了眼,那个女人哭着又给她磕头,吴媪拉着人,谢奚说:“回去吧,若是觉得过不下去,我这里雇佣妇人做饭,你要是想来就来吧。工钱按照男人的工钱给。”
那女人又哭又笑的点头。背着粮食,千恩万谢的走了。
谢奚心情沉重了几天,没几日,麦子出穗,谢奚腿上的淤青还没散尽,走路有些吃力,麦穗是新种子,她整日在地里看麦穗,看收成。这是她将近两年的成果。
鲁伯喜悦的说:“好收成!”
谢奚看着远处插秧的佣户喃喃:“要是天下人,家家都有好收成,就好了。”
第91章 九十一 送别
远处的风一吹, 绿色的麦浪起伏,鲁伯抓着一个刚成型的麦穗和她说:“今年的麦穗成型好,收成绝对高。”
谢奚看了眼, 她其实能大概估计出收成。但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但愿吧, 今年的收成若是不够, 明年再来。一年不成两年, 两年不成三年,这收成我是一定要提起来的。”
鲁伯太清楚她这两年的辛苦, 别家的女儿都是藏在庭院里, 绣花玩闹,她整日奔走在田里, 一双手骨节分明, 手指上都是细碎的疤痕……
她真的一心都扑在粮种上。
正说着朱良追过来说:“王朗来了。”
上次带头打架寻水的王朗,谢奚见了人, 还有印象,三十来岁,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看着挺平和的一个人, 威信不错, 能集结一帮人跟着他去放水,打架居然那么凶狠。
谢奚问:“田庄里有多少地, 你知道吗?”
王朗笑说:“别说田庄,就是隔壁村有多少地我都知道,从小在这片长大的。虽不如鲁伯那么清楚,但是心里总是有数的。”
谢奚扭头往稻田那边走,他跟在身后,谢奚说:“今年的夏稻, 要保证灌溉,你能负责吗?”
王朗脸被晒成小麦色,但人看着很清爽,挠挠头问:“庄主这是什么意思?”
谢奚问:“让你做个总管。”
王朗皱眉问:“庄上不是有两个孙姓的总管吗?”
谢奚问:“怎么,我说话,不如那两个总管管用了?”
王朗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