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哀伤,好像看到悲恸的过去,又看到了充满希望却无法抵达的未来。
那是身为母亲的目光。
清河:“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秦桥:“外面捡的,不知道姓,我看她怜人,就给起了个小名叫甜糕。殿下要是不嫌弃,就给起个正经名字。”
清河轻笑着叹了口气:“这不成,我先走了。今天很愉快,多谢阿房。”
秦桥带着甜糕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她弯下身子想抱起甜糕,却发现自己抱不动——
倒不是甜糕有多沉,是她手臂有旧伤,阴雨天尤其痛。夫人小宴离不了人,她生生忍了一整天,没叫人发现半点不对。
这会儿她泰然自若地蹲下身来:“你不在床边守着,怜光姐姐没事了?”
下午惜尘劈晕了怜光放在路边,庸宴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让府里嬷嬷把人拖到内宅去,秦桥知道以后也分不开身,府里侍女本来就少,满打满算,人人有活,闲着的唯有一个甜糕,只好派她去看着。
甜糕两只小手抱住她,点头:“姐姐醒了,让我来告诉主子,说她没有大碍,自己回宫去了。”
“做得好,”秦桥表扬了两句:“甜糕喜欢清河殿下?”
甜糕大力点头。
秦桥逗她:“那我问了咱们爷同意,送你去殿下府上住好不好?”
还没等甜糕抗议,竹林那边便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略有沙哑,撩得秦桥心弦一颤:
“什么事要问你男人同意?”
甜糕本来乖乖贴着秦桥站着,一听庸宴的声音,便朝他的方向张开两条肉呼呼的小胳膊,看这动作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不是第一回 了。
秦桥起身,看庸宴从暗处走出来,玩心大起,回身把伞柄送到桔子手里让她撑着,自己也跟甜糕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动作——
要抱。
庸宴走到近前,虽然打着伞,衣服上却仍然沾了水汽,显然是骑马回的城,别的统领急着赶来接夫人可以理解,不知道他跟着急个什么劲。
不能理解对方行为的显然不止秦桥一个——
庸宴扣住她手腕,将她的双手放回她自家的身侧,像个受训的新兵,然后俯身单手搂起甜糕:“今天乖么?”
甜糕打了个小哈欠:“乖的。”
秦桥抬手接过庸宴手里的伞给一大一小打着,插话道:“我也很乖。”
“嗯,”庸宴不高不低地应了一声:“乖到当众让花成金的夫人下不来台。”
秦桥心内讶异他得到消息之快,理智上知道应该赶紧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嘴上却自然而然地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庸宴看甜糕要睡着了,就招手让秦桔过来把她抱走,同秦桥并肩走进了内宅:“你有你的道理,我不多问。只是那位夫人一见到花成金就哭了,我有点意外而已。”
秦桥心中腹诽江蕊这场戏竟然还有头有尾,顺嘴胡说道:“她在我面前可没这样。”
庸宴比她高出很多,秦桥打伞时总是碰到他的头,庸宴无奈之下接了过来:“她把花成金当做自己的依靠,见了他才觉得委屈,天下女子原本如此。”
秦桥:“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庸宴:“对啊。”
秦桥:“……”
秦桥突然拉住他袖子:“我委屈了,是你没理我。”
庸宴晃了晃伞面,让多余的水珠落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整个伞面向她倾斜:“什么时候?”
秦桥:“我刚才要你抱了!”
庸宴:“甜糕五岁。”
“可是我疼,”秦桥委屈巴巴地说道:“阴天下雨就腿疼,你又不是不知道!”
庸宴狐疑道:“腿疼你捂着胳膊作甚?”
秦桥面不改色地改而捂住腿。
庸宴站住不走了:“胳膊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知道自己在南疆喝风的这几年,秦桥天天在朝中和老狐狸们斗,日子未必多么好过。
但大家都是政客,没谁动拳脚,按道理她别说是受伤,就是头发也不该多掉一根。
秦桥:“胡说八道,没伤,就是走不动了。你这人怎么净问些奇怪问题!”
庸宴没再追问。
他将人往伞里带了带,然后很快放开手,雨水敲击伞面,构成了一方独有他二人的小天地。
庸宴突然换了个话题:“午时孟慈音在府上挨了顿打,下午竟然倒也跟着去禁军大营了。”
秦桥见他不追着问,松了口气,立即顺着他说道:“他脾气倔。”
庸宴:“宫里那个女官,叫……惜尘,也跟着去了。”
晚上冷,雨水也凉沁沁的,秦桥下意识地双手交叉着摸了摸双臂:“我还当她回宫了呢?罢了,都是债,让她自己衡量吧。”
庸宴似是随口一问:“怎么,孟慈音还帮过她?”
秦桥没想太深:“你去南疆的第一年,慈音刚入禁军,被调到宫里当值。当时我在京外……公干,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只知道惜尘犯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需要廷杖,但她当时身体很弱,打实了就得死。慈音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就自告奋勇替了她二十杖。”
“小姑娘嘛,”秦桥笑着感慨道:“迷了心窍也是常事。只可惜她看的戏折子是公子佳人,慈音看的却是豪侠列传。惜尘以为他是知冷知热的良缘,慈音却自认是个路见不平的壮士。”
庸宴语气平平,一副只是在闲话家常的样子:“竟然还有太后拦不下的廷杖?”
秦桥:“皇子犯事都要实打实挨板子,更何况惜尘?”
庸宴:“不对。”
秦桥抬头:“怎么啦?”
庸宴:“脊背受过重伤的人走路姿势都会不一样,可今天看他们两个,都没有这种问题。”
“一惊一乍,我当什么事呢!”秦桥笑道:“宫里规矩你不太知道,和军中打板子不一样的,要跪在一块钝钉板上,手举横木,两位武士站在身侧进行杖责。多是打在大腿上,脊背不会伤得很重。”
庸宴:“但是这个姿势,胳膊却很容易受伤。”
秦桥:“……”
明明她才是文官,竟掉进了一个武将的语言陷阱!
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护夫狂魔的马甲要穿不住辽。
宴哥又开始在自己的脑补里疯狂心疼hhhhh
第25章
武将庸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犯人是跪姿,武士却站着,这个高度差很容易打到肩臂,控制不好力道,打断了也容易。”
庸宴停住脚,拉着她站在自己身前,一手撑伞,一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右臂:“你夜间习惯侧睡,总是左侧躺,右手放在被子外面——所以伤的是右手。”
秦桥:“合着你早就知道惜尘的事,在这套我话呢?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怎么躺着,偷偷摸摸进来盖被子了?”
庸宴:“……”
倒也不必猜得这么准。
秦桥冷笑:“在你点名道姓要我做奴之前,我好歹也是当朝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政繁忙,这手一天都闲不了,除非狗皇帝的头被马场里几千匹马同时踩了,不然他抽什么风要打我?”
“所以是先帝,”庸宴被她糊弄惯了,思路异常清晰,根本不被带着跑:
“你右臂绵软无力,显然是断骨重接,伤后没有两月绝对无法拿笔写字。可我走后同年你便进入内阁,见年间没有无故休假过,因此必定是我走之前发生的事。”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幽深。
秦桥开口打断:“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这些莫须有的猜测……”
“可你同我在一处的时候,右臂还十分健康。”庸宴的声音沙哑起来:
“所以只有一个时间——文泰四十二年七月,你下定决心放弃我,九月先帝知道此事,罚你在皇室宗祠跪了三日。五年之内,只有这两个月你的动线是我不知道的。”
秦桥轻声笑,像是感叹,又像是在隐藏什么别的情绪:“你能知道什么啊。”
本就狭小的伞下空间,庸宴又向她走近了一步,他低下头,男人身上带着水汽的松竹气息猛然将秦桥整个笼了进去,他的音色里带了狠,可在这些狠厉之下,又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恳求意味:
“先帝待你如亲子……秦桥,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先帝舍得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男人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不甚温柔地迫使她抬头:“如果你不能说,那至少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