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予我一颗糖(50)

我从来不敢反抗主人,有时候甚至连仰望他的勇气也没有。可此时,我却倔强抬起头,“我从你的身上落下来,已经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有追求爱的自由。”

主人冷笑一声,“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赐你身体发肤,给予你生命,这世间哪有骨肉能违背赐予他生命之人?”

“不!”

主人的态度不容置喙,我却一时词穷,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我的一切都是主人赐予,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一切。

那这样,我就该放弃自我的意识,彻底做一个傀儡屈从于主人,那我来到这世间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做一个光鲜亮丽的牵线木偶吗?

主人拧着我的下巴,又取了一碗汤药,“你既受过扒皮抽筋之苦,自然知道改头换面的苦楚,你还是喝药吧!免得受罪!这副模样我望着不习惯,还是从前的样子看着顺眼。”

我想起石宫非人的经历,脸色煞白求饶道:“主人,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经历剥皮抽筋之苦。”

主人握着我的肩,看似温和,却态度坚决道,“这药会让你昏睡过去,不会痛的。”

我激烈反抗起来,“可我不想改头换面!”

主人冷冷道,“你这般风流孱弱的模样是想去招惹谁?想博得谁的怜悯?你别忘了,你只是我……”

我打断主人的话,执拗道,“我只是主人的一个奴隶,一个残缺不全的奴隶,一个非男非女、非神非妖的怪物。主人若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何必造出一个我?我不精致,我不美丽,我不完整,世间人人都嘲笑我是个残废,主人若只是要一个消遣的玩物,何必予我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主人半晌不语,“我可让医官给你造一副更精致美丽的模样。”

“不,我就要这副容貌,这是我在世间走过一遭的证据,这些经历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什么附属的玩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将残破的破穹刀偷偷卧在手里,戒备地望着医官。

主人闭了闭眼,“你的自由,你的爱情,就是与魔头厮混在一处?你是我的人,而我是天族的神,你却选择与魔头为伍,你为了一个认识百年的魔,要背弃我?”

我急急解释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背叛主人。只是,我爱上了青荼,我对他是情真意切。”

主人听了我的话,似乎被激怒了,“情真意切?你的身体发肤乃是我所赐,如今却对旁人生出了情谊,你这情生得如此不合时宜,这情根还是拔了吧!”

主人拈指一弹,一束金色的光钻进我的身体。

我觉得身子顷刻间又冷又热。

那些与青荼的种种往事一一出现在眼前,大海与云天之间的美人鱼,在凡间浪荡时历经的烟火风尘,在魔界经历的硝烟烽火……

可一阵幽冷的风渐渐席卷了往事种种。

我的记忆不受控制减退,像被烈阳烧干了的溪流,再也寻不到往日清晰的倒影。

我抓挠着头发,撕扯着皮肤,可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将我脑子里的记忆在一点点刮去。

我顽强地与那无形的刀作斗争,却无法阻止记忆从我身体剥离。

我心中绝望极了,“若活着忘记所爱之人,我宁愿去死。”

我举起残缺的破穹刀,狠狠向自己脖颈处扎进去。

瞬间,我就把自己的脖子扎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从喉咙里冒出来,我的脖子被削掉了半边,脑袋悬掉在脖子上。

主人目眦欲裂,扑过来搂抱住我,捂住我的血窟窿,吼道:“天奴……医官,快救救他!”

桃宜居乱成一团,忍冬她们吓得花容失色。

“公子!”

小刺哭喊着冲进来,她因情绪失控化作半人半树,她的圆脸蔓延着树藤,很是狰狞恐怖,她花枝抖动,见着主人,十分气愤,竟用自己的花枝去抽打主人。

主人不为所动,震开了小刺,小刺一下被掀翻在地。

我想要去阻止主人,可血流得实在太快,不一会儿我就失去了意识。

日月轮转,魂在虚无缥缈间!

我是一个幽魂,昆仑山的幽魂!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在昆仑山盘旋,我想去往人间魔界,仿佛那里有我遗落的爱人,可昆仑山的结界阻止了一个幽魂飘向凡尘。

我常常见到昆仑山有个玄色衣裳的男子,他清冷出尘、天人玉颜,只是他常常对月长叹,独自饮酒,看起来分外寥落。

他经常去看一个人,那个人躺在床上,苍白、羸弱,透明一般,呼吸时有时无,脖子上缝着密密麻麻的羊肠线,我总觉得这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床上那人被照顾得很好,每日有很多美貌的仙子伺候他,还有一个圆脸小姑娘,很可爱,可她每天都对着那人哭,给那人讲故事,似乎讲得是床上那公子和她爹爹的故事。

我每日都蹲在床前听故事,只觉得这故事很是熟悉,也很是精彩。

圆脸姑娘口中的爹爹无所不能、风华绝代,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吗?

真想见一见。

第63章 走火入魔

“小公子本就是尊神的一块肋骨化成,历经数万年,几度磨难,这具身体看似完整无缺,但经历了剥皮抽筋,已然残破不堪,近百年来,小公子定是愈来愈虚弱,本就是寿命不永,又这般决绝自戕,若他的灵魂不能回归本体,那公子的躯体也会很快腐化。”

我的游魂一直在昆仑山游荡,我听见白胡子医官如是说,那玄衣男子在冷露中站了许久,他仰望着昆仑山的月亮。

云海翻腾,昆仑的月亮永远那么皎洁,山风鼓动着他的衣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落寞席卷了他。

“你就这般不愿同本尊在一起吗?”

“本尊创造了你,本就想着你能陪着我千生万世,不曾想,我亲手创造的人也要离我而去。”

“这苍茫三界,渺渺九州,我守候了千万年,却无一人愿与我比肩看风云起落,星坠日升。世间沧海桑田,终究会离我远去,那我一人在这世间还有何意趣?”

“我所守候的天弃我,我所亲近的兄弟叛我,我所拥有的要离开我!”

玄衣男子瞳孔逐渐赤红,清冷的面庞暴起青筋,如云的墨发流动着红光。

遥远的山巅,隐隐有斧鸣的声音,群山震颤,百兽出动,云海乱涌。

这个男子被心魔所困,快要成魔了。

我望着他清寂的背影,忽然脚步不受控制冲了上去,想从背后拥住他,却也只能穿过他的身体,眼睁睁望着他愈发失控。

我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刺痛,眼泪不受控制留了下来。我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碎片,是我与这男子的种种过往,我终于忆起了他—我的主人毗天。

“尊神!”

飞羽冲了上来,却被发狂的主人震出好几十丈外。

我心口疼痛难忍,主人周身涌动着一股红色的气流,这红色的气流形成风暴,撕碎一切靠近他的人与物,以他为中心的巍峨群山被拦腰斩断,葱茏的树木拔地而起,柔弱的花朵被摧折,大地上诸如兔子狐狸之类被撕成碎片,林子里百兽之王老虎也惶恐咆哮,天上展翅的雄鹰直直坠落山涧。

主人的头发一寸寸变成了灰色,他的瞳孔也由静谧的黑慢慢地变成妖异的琥珀色。

我觉得胸腔似乎要炸开来,我拼命向主人冲过去却无法阻止他,只得厉声嘶吼道:“主人!”

忽然间,我的魂魄猛地落入一个漩涡,我被吸入了我自己的身体中。

我想睁开眼,想去阻止主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一遍遍呼喊,“主人!”

仿佛是一阵风,我觉得主人一下子来到我身边,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颤抖,“奴儿!”

他的声音饱含一种痛楚,“奴儿,你可知你在我眼前自戕,我有多痛心,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望着主人满头灰发,憔悴的神色,琥珀色的眸子,我说不出得后悔。

主人说得不错,我的身体发肤是主人所赐,没有主人便没有我,这个人给予我生命,教我本领,我怎么会背弃他呢?

我想睁开眼告诉主人,我哪也不去,我会永生永世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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