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又上去搂着她道:“我当然不拦着你惦记他,但你惦记他的时候顺带也惦记我一点行不行。”
“还要我怎么惦记?”亦真撂下那兰花,擦干净手坐下来对他道:“说起来这么多年,俞老爷对你仍是不闻不问吗?”
俞宸也坐下来摘下纱帽放在一边小几上,道:“当然不会,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他们又怎会免俗。而且那老头子继室本以为自己生了孩子我就多余了,可她生了两儿一女都夭折了,妾室好不容易又生了个老来子还是个傻子,你还在冯府时他们就派人找过我,我怕你多心,所以没说过。”
亦真竟不知还有这事,问他:“那你怎么想?”
俞宸道:“我还能想什么,他们家如今不就还剩几个钱,我靠自己又不是养不起妻儿,谁稀罕他们的脏钱。拿了他的钱我还得管他叫爹管那毒妇叫娘,认那傻子叫弟弟,他们也配。”
亦真一直知他是有骨气有心数的人,可也不清楚他到底对俞家人是何态度,毕竟血浓于水,他亲爹和生身姨娘还在,他便是态度有所缓和也是人之常情。知道他这么想,自己以后万一和他们打交道也便有了分寸。
她又问:“可董姨娘……”
俞宸道:“她又怎么样,她虽生了我,却在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胆子救救我,她死活又与我何干。”
俞宸说完,又抬眼看亦真道:“你是不是觉得太狠绝了些。”
亦真再怎么和他较劲,也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故意戳他心窝子,便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先对你赶尽杀绝,你怎么样也不过分。”
俞宸又展颜笑道:“也只有你会心疼我了。若是别人一定会觉得我作为人子不该记恨父母。”
亦真却道:“子女不孝父母是有违人伦,可父母虐待子女也不是天经地义,别人不了解实情这样说也无可厚非,可我怎能不知他们如何待你。”
俞宸心里暖融融,看着亦真只觉之前所有筹谋都无比正确,世上除了亦真再不会有人如此对他。他也是转的快,突然又拉着亦真道:“如今我们是名正言顺的了,再没有什么顾及,早日生个孩子吧。”
亦真一愣,她还没有想过这件事。
俞宸见她不应声,酸道:“你不是怕攸宁不高兴吧,我们若有了孩子,咱们一家三口,他会觉得自己被挤在外头了。”
亦真道:“别胡说,和攸宁有什么关系。他也总要成亲。不过你还年轻,这着什么急。”
俞宸走到她身边缠着她道:“阿姐说的是,有了孩子你更顾不上我了。”
☆、应照离人妆镜台
却说亦真妆奁里的诗集,倒是有些来历。
俞宸刚到冯家时小霍氏已经身体不大好了,攸宁又还小,俞宸也很懂事不会常常去打扰姨母,可到底心里孤苦,他本就喜欢亦真,亦真又与他玩得好,他便时常和亦真在一起。他那时也才五六岁,如此二人天天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妥。
俗话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冯家虽不穷可小霍氏常抱病,亦真很早就学着能帮她做点什么便做点什么,小霍氏是当家大娘子,自然免不了大事小情,亦真为了帮母亲分忧,别人来回事情了她便先问清楚了写在纸上,自己再理一理,再去回给母亲,慢慢的也便知道什么样的事该怎么样处理,有些小事便可以自己处理了再去告诉母亲一声便是。
如此十三四上便能处理大事小情算账管事,俞宸被送到了冯家子弟去的书塾,冯家家族大人也多,一并来读书的也有其他外姓亲戚,俞宸在这倒也不算多稀奇。
俞宸进了学,有自己的小同窗小友人,比之之前开朗些,可在家便仍是爱和亦真在一起。
亦真算账时他就在一旁练字,亦真学学针线活,或是春日里去花园里提着篮子剪花插瓶,这样女孩子喜爱的事他陪伴在侧也从不觉不耐烦。
应还是他五六岁刚进学时,某清晨亦真正在妆台前由女使给梳头,俞宸吃过饭跑了过来,在门口笑着叫了句:“真姐姐。”
亦真也笑了笑招手叫他进来,对着镜子道:“今日宸儿起的好早。”
俞宸费力气搬了个凳子坐到了亦真旁边,看着亦真道:“真姐姐,你真好看。”
亦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么小知道什么是好看。”
女使却在旁笑道:“三姐儿这话不对,小孩子说话才最做准,没得睁眼说瞎话,他们说好看便是真心的。”
俞宸在旁点点头,亦真又笑道:“宸儿可吃过饭了?今日可是还要去上学?”
俞宸道:“吃过了,是要去上学,不过还早,我特意来与真姐姐告辞。”
亦真觉他乖巧可爱,从手边拿了小碟子果子给他,随口与他说话,“宸儿在学堂里可学到了什么。”
俞宸却嘟着仍圆乎乎的脸道:“现在还在认字而已,可先生教那些我早都会写也会认了,但先生说还有许多人没会,还是没教我们念厉害的诗词文章。”
亦真自小并不去学堂,而是母亲给请的女先生教她,这女先生博古通今文采斐然,她也十分敬佩。话说回来她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子说话夸张,念会几个字便觉得自己把字认全了,正好看到妆台上的诗经,便把那书递给他,玩笑道:“这便是诗书,宸儿既然认字了,便念一首来听一听?”
俞宸随便翻了一页,脱口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
亦真见他念的如此轻松,心里惊叹他还是真的认了许多字。
俞宸道:“我虽念的下来可不知什么意思。”
亦真道:“也没甚深刻意思,你再多读些书日后便懂了,总的便是说在桃花盛放之时一个小娘子出嫁,夸赞她美丽贤惠,会让新的家团圆美满。”
俞宸毕竟还是太小,知道出嫁什么意思却也难以具体知意味着什么,不过也没有追根究底,念着觉得还算上口,又念了一遍,便把书合起来一字不差的全背了下来。
亦真惊讶对女使道:“虽然这诗不难,可许多重复的词宸儿竟一处都没记错,也太聪明了些。”
俞宸听亦真夸他自然高兴,笑着放下书下来道:“我去上学了!明天再来背下一首。”
亦真并没太认真,可第二天还是梳妆的时候俞宸竟又真的来了,又搬着凳子坐到她旁边,念了首采薇,又是读了两遍便背了下来。
之后他几乎日日都来,有时亦真起的晚些了,他便跑到床头捏着小手掐亦真的脸和亦真闹一闹,这算他为数不多的调皮,亦真便笑着起来也捏他的脸,两人玩笑几句亦真去换衣裳,俞宸便又坐到一旁看她梳妆。
日子如流水而逝,那凳子从到他腰下那么高变到了到他膝上那样高,他从诗经念到楚辞汉乐府唐诗,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
可他十岁这年,他突然又听到了嫁人这个词。
那日俞宸在门口撞见亦真和一年轻男子说话,两人虽离得不近却言笑晏晏,他不知怎么觉得不大舒坦,刚要过去刘妈妈和他说那人要将真姐姐娶回家,俞宸一听亦真竟要离开,心里难受极了,回来问身边跟着的侍从阿德:“阿德,女子是不是都要嫁人,嫁人就会去别人家再也不回来。”
阿德比他大几岁,在外听到的事也多,自然比他懂得多,对俞宸道:“小郎君的母亲和姨母不都是嫁到冯家和俞家的吗,除了走亲戚,你何时见她们回家长住的。”
俞宸杵着脸满面忧愁:“那真姐姐嫁人,也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阿德道:“那是自然,嫁人自然与夫君在一起。”
第二天他还是去了亦真那,亦真见他一脸不高兴,逗他道:“呦,谁惹你不高兴了?”
俞宸拿起书瞎翻,嘟囔道:“是阿姐你。”
亦真边在鬓边簪一支鲜花插的桃花簪,问他:“我怎么得罪了你?”
俞宸小心看她道:“他们,他们都说真姐姐要嫁人……嫁人就再也不回家了……”
他虽是个小孩子,亦真也还是羞涩,有些脸红道:“不要听人瞎说。”
俞宸年纪小也不知这是害羞,高兴道:“那真姐姐不会嫁人?”
亦真想他一个小孩子含糊几句也没什么,便没认真与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