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42)

在他们还是连爷手下的乞丐时,阮当归曾许诺谢钰一个愿望,当时谢钰说,以后再说。

阮当归脚步一滞,谢钰用几近恳求的声音道:“阮阮,回到我身边。”

自阮当归走后,谢钰便觉得这人世索然无趣,他有时甚至会怀念从前的时光,因为那时光里,有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阮当归沉默片刻,甩开谢钰的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夜风把阮当归的发带吹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

谢钰知晓,阮当归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阮当归朝林清惜走了过去,他走到林清惜面前,看着林清惜的眼睛,他说:“林佩,我们走吧。”

林清惜将目光收回,垂眸,嗯了一声。

他同阮当归离开了,长廊上只余谢钰孤零零一人,或许从今往后,他都要这般孤零零一人了。

大厅里,江烩季跪在蒲团上,披麻戴孝,堂中央放着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江西观,他的亲生父亲,他有多久没同父亲这样静静呆在一起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处境。

江烩季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若在一旁人眼中,或许是因悲恸万分,一时情难自已,他的头发挡住他的神色,嘴角在不断抽搐着,厅堂里的烛火摇曳,丧幡安然。

“想笑便笑出来吧,这样憋着可不好。”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烛火晃动几下。

江烩季猛然抬头,看到墙上映着的人影,他回头看,阮当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清惜也站在一旁。

“大、大人。”江烩季出声,脸上七分悲痛三分疑惑,他从蒲团上起来,似乎跪了很久,身子踉跄一下,“大人,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阮当归反问道。

“我自是不知。”江烩季蹙起眉。

“我最讨厌撒谎的人了。”阮当归瞥了一眼江烩季,转头给林清惜抱怨。

“难道不该庆祝江西观……哦不,是你爹已死,死无对证,”阮当归微笑着,慢慢走去,一字一句落在江烩季心头,“而你这个杀人凶手,却瞒过了众人。”

“堂而皇之跪在此处,哭丧。”阮当归走到江西观的棺材面前,探身看了一眼棺材里江西观青白的面容,啧啧啧了两声,“我若是你爹,此刻恨不得揭了这棺材板。”

“大人!”江烩季的面色很难看,他强挤出笑容来,“大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若不是忌讳着面前两人的身份,江烩季藏于袖中的拳头暗自握紧,又蓦然松开,烛火昏暗,大厅里还有许多照不亮的地方,江烩季道:“家父无端身亡,凶手至今不知,府中更是一片慌乱,大人这张嘴,难道空口无凭就能污蔑他人?”

这人心,从来都没有让阮当归失望过,从来都这般恶心,阮当归看着江烩季虚伪的嘴脸,胃里翻滚着,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清香,林清惜已经走到了他身侧,阮当归抬头看了一眼他,神色又恢复如往日一般。

“你认识十娘吗?”阮当归问江烩季。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江烩季一瞬间慌乱,他道:“……不认识。”

“那你认识她吗?”大厅门口又有一个声音传来,谢钰推搡着,将一个女子推了进来。

那女子正是阮当归在江府清晨所见的丫鬟,江烩季的通房,明月楼的十娘,江西观在外的相好。

谢钰并不怜香惜玉,十娘被推进来,身子踉跄,阮当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十娘稳住身子,抬起脸,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和一双悲伤的眼。

十娘立马低下头,从阮当归手中抽出手来。

江烩季并没有回答谢钰的问题,阮当归道:“你喜欢她吧。”

江烩季微喘着气,用阴翳的目光盯着阮当归。

其实事情很简单,江南清吏司江西观把握着此次赈灾灾银,上面风声传下来,避无可避,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好戏,他本来同那位大人商量好了,先将这次事情糊弄过去,谁知这次派来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那位大人应允,只要他将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次风头过去,他会保他平安,要不然,大家只能一起死。

江西观自知自己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除了听从别无他法,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夫人和儿子,便躲进了静西庙,只是人心不古,江西观到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儿子手中。

在听到江西观计划之后,江烩季心中也渐渐升起一个计划。

同王烟艳去静西庙的那天,江烩季其实早先一步去了一趟静西庙,他去寻他的父亲,送他去黄泉。

说实话,江烩季一点儿也不后悔,他为什么要后悔,这种父亲没有总比有强,他将匕首插进江西观的胸膛时,看着他那震惊绝望的眼神,感受着指尖被蔓延的鲜血氤氲出的温暖时,他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就像此刻,江烩季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似疯魔般,笑声不绝。

“……子琛。”十娘呢喃一声,眼泪便从面上落下,她朝江烩季走了过去。

那些被羞辱,被打入尘埃里的过往,皆因遇见他,像是洗尽铅华,质本还来,她有多爱他,可她却妄想他能救得了她,她妄想获得另一种人生,妄想与他长相厮守。

用最为世人不齿的一种身份。

明月楼里风尘女子,他父亲的老相好,一个娼妓。

第59章 前尘往事俱消散

一半是为爱的奉献,一半是邪念难填。

阮当归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恍惚记得,幼年时,娘亲改嫁的那夫家,那人曾蹲下身子,拿着一块桂花糖逗他,那人说:“阮阮,喊我一声爹爹吧,你喊我爹爹,我就给你糖吃。”

阮当归想吃那桂花糖,阮当归不知道爹爹两字是何意思,于是他喊道:“爹爹。”

那人高兴极了,亲昵地将他抱入怀中,给他糖吃,直到安子然回来,她看到阮当归骑在那人身上,不止地笑,嘴里还呢喃不清地喊着爹爹,安子然跑过去,一把将他夺回怀中,他那温柔的娘亲第一次发怒:“你让他叫你什么!”

阮当归当时小,看着娘亲和那人争执,吓得不知所措,最后干脆在安子然怀中嚎啕大哭。

本以为娘亲会安慰他,并没有,安子然在那人愤然拂袖走后,罚阮当归赤脚站在床头。

小小的阮当归粉粉嫩嫩的一张脸满是委屈,琥珀色的眼眸掉着珍珠大的眼泪,安子然坐在床边,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将阮当归抱在怀中了,她低头,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那不是你爹爹。”

一滴眼泪便落到了阮当归面上。

阮当归他爹,在他尚未出生时便死了。

阮当归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见到他爹。

或许在江烩季心中,对于爹爹这个词,有着和阮当归迥然不同的认知,阮当归无从知晓这父子俩之间的恩恩怨怨,当爱尚未永生时,恨已悄然滋生。

江烩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伸出手,将自己面上的头发撩到脑后,神色忽然温柔起来,他看了一眼十娘,沉默片刻道:“如今,你是自由身,你不是想看大雪吗?去北方吧。”

离开这个腌臜处,伤心地,以另一种身份,明媚地活下去。

江烩季说完,忽从袖中亮出一把匕首,朝林清惜扑了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匕首的寒光刺痛阮当归的双眼,阮当归下意识地护在林清惜身前。

江烩季连林清惜的身都没有靠近,有矫健的身影从门外踏入,一脚便将江烩季踹飞,江烩季的身子狠狠摔在墙上,桌上的贡品散落一地。

烛火摇曳几下。

江烩季捂住胸口直接吐出一口鲜血,十娘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查看搀扶。

顾锦俊朗的面容带着一丝紧张,他转身向林清惜跪膝,他若晚来一步,太子殿下受伤,那他真的就难辞其咎了。

随后而来的士兵涌入大厅,拔剑将江烩季围起来,之后赶来的江夫人被拦在了厅外,王烟艳只知晓夫君的计划,是以当阮当归和林清惜初来江南时,她便在演戏,以求混淆众人视线。

她并不知晓江西观是被谁杀死的,那日她同江烩季去静西庙探看江西观,就发现江西观已经死在斋房,她悲痛难当,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她只能握住江烩季的手,一遍遍呢喃道:“是他们做的,是他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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