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自然,这种纯粹的声音总会使人心情宁静。
荀宴初醒时纷乱的思绪也慢慢平静下来,思索目前的境况。
皇帝对圆圆有杀意。这是他在攻上南山不久后就生出的感觉,而这感觉在悬桥上达到了顶峰。
秦王想用圆圆和他做交易,身后细作就立刻射去一箭想了结圆圆性命,那细作背后效忠之人,不言而喻。
这大半年来,荀宴隐隐不妙的预感成真。
他一直不愿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皇帝、他的父亲,因二人关系稍稍缓和,对方表达出的关爱毫不作伪,待圆圆亦很纯粹。
可手握至上大权的天子,偏偏当真算计了一个小姑娘,到最后甚至容不下她活着。
唯一的原因,荀宴只能想到自己。
皇帝掌控欲太强,一如他对世家,如今是对他的儿子——荀宴自己。
皇帝想让他继承皇位,就不希望会有其他的能够影响、甚至左右他的存在。
在皇帝看来,那种存在就同世家无异。
所以他故意将荀宴逼到必须取舍的地步,然后想要站出来告诉荀宴,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可惜,荀宴并没有如他所愿。
想到这儿,荀宴目光沉了下来,如今皇帝肯定震怒交加,以他对待此事偏执的态度,可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不能让他见到圆圆。
边思索着,荀宴已经擦好身换上布衣。
小沙的身形和他相差有些大,布衣穿在荀宴身上犹如缩水般,小腿、手腕全都露了出来,他倒不是很介意。
简单梳洗后,荀宴俯身要提起木桶,刚刚使力,手却猛得颤抖起来,软软地垂到身侧。
他微怔,重复动作,依旧毫无力量。
正常动作可以,需要用力就不行?荀宴握拳再舒展,如此反复,抬手去提床侧的油灯。
小小的油灯,他也只能勉强提起。
视线凝在不自觉发颤的指尖,荀宴还要试其他,帘外小姑娘雀跃的声音传来,“哥哥!”
“嗯?”
“大夫来啦。”静楠远远就看到小沙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朝这走来,意识到这就是从镇上请来的大夫。
荀宴声音很稳,“我已经好了。”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入帘,荀宴重新躺回榻上,她就也跟着爬上床榻,随即呆了下,好像有点疑惑。
大半年未见,荀宴面容有所变化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他数日未眠,连番辛苦,下颌和人中处都冒出了胡茬,看上去颇有几分沧桑。
此前脏兮兮乱糟糟的时候还看不出模样,如今一打理,面容就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人前。
这个年纪的静楠,还领略不到成熟男人的魅力,她只是眨了眨眼,好奇道:“哥哥长胡子了。”
“……嗯。”荀宴一把按住她不安分动弹的小脚,“不可以露腿。”
小沙的衣裳对她而言又太大,静楠穿起来像过长的裙子,动作稍大,就会露出细细的脚踝及一截瓷白小腿。
这里毕竟是陌生之地。
静楠乖巧应声,顺着他的话文静地坐在床侧。
荀宴用手慢慢给她梳理长发,凝视着这大半年没见的小姑娘。
相较之前肉嘟嘟的脸蛋,她瘦了不少,五官亦长开了,愈发精致,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与人对视时,已经能够让人感叹一声漂亮。
乌发如瀑,唇红齿白,已然有了小小少女的美丽。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许就是这般感觉。
荀宴的眼神复杂,带着些许奇异的欣慰。
老父亲的感慨被来人打断,小沙惊奇道:“你……你醒了?”
虽这么说着,小沙依旧不大敢直视坐在床上的青年,即便他此刻神色平和,但锋利的眉眼就好似天生带着凌厉,让人不敢靠近。
荀宴已经尽量收敛了气势,但下意识的防备和刚刚经历过的激烈战斗让他身体微绷,看起来冷漠锐利,是小沙这种小渔民不曾领略过的。
飞快别过脸,小沙道:“那、那还要看么?”
荀宴颔首,“我确实有些不适,劳烦大夫还是看一看。”
偏僻小镇的大夫医术算不得高明,何况这位年事已高,眯着眼睛嗯嗯半晌,道:“脉象很顺,无病,那些外伤敷药就好。”
果然看不出来。
荀宴也算不上失望,对秦王那瓶药已经有了猜测。
那药,如果他所想不错,应该本来是给皇帝用的,所以定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结合他如今的状况……可能是令人身体瘫软无力的药效。
至于会无力到什么地步,就要看接下来他的症状是否还会有变化。
在毫无所知的陌生环境,荀宴不会轻易露出短处,他面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小沙送客归来,道:“多谢小兄弟,待我回了府中,一定予以重谢。”
府?小沙因这个陌生称呼一愣,心道对方果然是位贵人,拘谨回道:“不必不必,那个……她已经给了我银子了。”
荀宴不置可否,再次递给他一块碎银,“酬劳还是得要,麻烦你午时前再帮我们雇一辆马车。”
这么快就走吗?小沙惊讶想到,又有点失望。
他独居许久,难得有了伴,何况静楠还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
但对方做了决定,小沙也无权插手,便只闷头做事。
用过早饭,不出半个时辰,小沙就又给他们带来马车和车夫。
临别时,荀宴给了他第三块碎银作为报酬。
静楠的小荷包里,其实已没有了碎银,但荀宴看过自己的衣物,意外发现袖袋中竟还有些碎银,相较起来,静楠荷包中的东西要贵重得多,也不能轻易出手。
他没有叮嘱静楠要格外注意荷包,任她晃晃悠悠地挂在腰间,反正如今荷包也变得破破烂烂,看不出珍贵之处。
最令他意外的是,静楠随身携带的,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似是除夕前洪琼枝所赠。
如今他使不出什么力气,这把匕首用在关键处,倒是能够护一护二人安危。
荀宴的心情算不上轻松,不知皇帝会如何来搜寻他们踪迹,他的症状也不知能不能解。
若真被捉住,他能够无恙,可圆圆……就不一定了。
他的视线太直接了,连昏暗的马车内都被静楠察觉到,她抬首好奇看了过去,大大的双眼仿佛在问“哥哥怎么了?”
荀宴不答,手一抬,小姑娘就倒了过来,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喜欢这样和哥哥亲近。
“哥哥。”扒着荀宴衣裳,静楠问道,“我们回去吗?见姨姨?”
“不回。”荀宴不准备瞒她,斟酌语句沉声道,“可能,我们很久都见不到他们了。”
这个答案让小姑娘呆了一呆,又问:“再也不回去了?”
荀宴摇头,低眸对视道:“会回,但是可能要很久,只有哥哥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想了想,静楠再问:“比这次看不到哥哥的时间,还要久吗?”
“……还要久得多。”
静楠生命中重要的角色已经很多了,她不再是那个刚刚下山无亲无友的小光头,在她心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不止是他,还有林琅、父亲、母亲他们。
荀宴不敢保证她能够很快接受这个事实,但也不能骗她。
听罢,静楠果然露出一点疑惑又失落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这其中内因,即便荀宴和她解释了,她也不会懂。
荀宴所奉行的,一直是让静楠学会成长、学会独立的养育原则,可他也并不想让她接触到那些残酷的权谋斗争,更不想让她意识到,在她喜欢的皇伯伯眼中,她不过是块磨刀石罢了。
“好吧。”慢慢的,静楠点头,认真道,“那哥哥不可以再走了。”
她面前的青年郑重颔首,和她拉钩做约定,“嗯,不会再走了。”
…………
荀宴让马车所到之地,是一座处于南北中间地带的小镇。
他还在天水郡任郡守时听说过此地,隶属于临风郡,郡守为人正派,辖下治安稳定,少有欺凌偷盗之事。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和上京干系都不大,减少了他们被认出的可能性。
可惜柳易的易容功夫不好学,不然二人易容行事,要更加安全。
一路行来,荀宴有意让车夫避开人群聚集处,多绕了许多路,不过酬劳加倍,车夫倒也很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