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妮儿问他,“那宝莲姐怎么办?她总得有个亲人送送啊。”
老头儿大手一挥,“你们看着办吧,明天烧了骨灰给扔河里就好,我们农村,没有女儿入祖坟的规矩。”
老头儿执意要走,陈拓便不多拦,老刘还在楼下等着他,他把杨家父子送到楼下,让老刘开车给他们送回乡下,车子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里,陈拓回过身,朝着已经熄灭灯光的杨妮儿房间窗口看了眼,后半夜的风,竟然已经凉身,陈拓点了根烟,在楼下站了会儿,看那灯没有再亮的样子。
他看了看表,从黝黑的小路穿近路到小区外的马路上,又在路边等了会儿,很快有夜班的出租车停在他跟前,他坐进去,人困马乏,夜班司机却精神奕奕,他合着眼,靠着靠背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听那司机还在那儿瞎唠,他说:“你瞅新闻了没?高鹏集团出大事了,他们家那个老二,就是陈高鹏在外面搞出来的那个私生子,捅了大篓子,现在西宁市兵荒马乱的,医院都快翻天了。”
陈拓勉力笑了笑,坠入梦里前,又听那话痨司机说:“一眨眼就立秋了,你说,秋天都来了,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快了。”
第37章 挣不脱的命运(四)……
两周后的“丽海集团”股东会, 王思海才找到机会同王思丽单独聊聊。
他支开了秘书,把两个人反锁在办公室里,王思丽自己有律所, 外头还兼着一大堆头衔, “丽海集团”只是个挂名股东, 从来不参与决策,也不管日常事务。
王思海之前给她留了办公室, 后来公司规模越做越大, 光是执行总裁就来了好几个,王思海这栋办公楼,是找了给陈家看风水的师傅做了法事选得, 他也确实在这里发了迹, 所以公司膨胀之后,他将王思丽的办公室给了一个副总裁,王思丽倒也不放在心上, 她自己在律所的办公室还有“高鹏集团”给她留得办公室, 都比这儿大几倍。
那天晚上的事儿,直到现在还憋在王思海的心里,上不去,下不来,一奶同胞同父同母从来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突然给你在背后来了一榔头,说实话, 他懵了。
都是亲姐弟, 再肮脏的事,都开诚布公地说过,今时不同往日, “拓展实业”遭受重创,“高鹏集团”连带着赔出巨额赔款,“中山大厦”项目被搁置,市局和省局还有项目规划署三方破天荒开了碰头会,表示“中山大厦”项目将无限期后延,重建工程的批复将成为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
“高鹏集团”面临巨大的政府及社会危机,几十年经营的好口碑一夕间垮塌,多年前便隐退于幕后的蒋建志蒋黑爷重出江湖,靠着手中的人脉斡旋,才勉强支撑着整个集团的局面不至于太难堪。
王思海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积郁在胸口,只差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冷冰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以为即便全世界抛弃了他也不会背叛他的亲妹妹,十几天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王思丽,我不想给你判死刑,所以一直在等着你给我解释,你倒好,风流快活,天天留宿在小白脸家里,怎么样?爽不爽?把亲哥哥耍得团团转的滋味爽不爽?”
王思丽冷静自持,她一生的职业就是律师,向来把不动声色当做第一修炼本领,只是疑惑终究还是在唇齿间问出。
“你派人跟踪我?”
王思海冷笑,笑容却不达眼底,“谁有闲心跟踪你,陈建民投鼠忌器,现在还不至于动你,可你要知道,你惹得是谁,等陈建民空出手来,第一个便是要你好看。”
王思丽耸耸肩,满不在乎,“让他放马过来就好。”
王思海气得抓乱头发,“你真以为靠着陈老爷子的依仗,能靠一辈子?陈高鹏寿命最多还有五年,等他一死,陈建民上位,整个西宁市捏在他手里,陈建民是什么性子,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我们好好跟着他,以后有得是财源广进,可是你来这么一出,要不是你脑子出了问题,我想不出其它理由来。”
王思丽挑挑手指头,无名指上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熠熠生辉,她伸展着五根从不曾沾染阳春水的芊芊玉手,一副好整以暇看热闹的表情。
“那我说我改变立场了,眼下想站老二了呢?”
王思海皱眉,“陈拓是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这个位置,落在陈建词手上,都不可能…”
灵光乍现,王思海不可思议地抬头,同王思丽对视,好半天功夫,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改压陈建词了?”
王思丽抱着胸,走到落地窗边,窗外是西宁市一览无余的景色,路上的行人庸庸碌碌,她同她哥哥王思海,从出生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把平凡人生写进过字典里。
“那天,我在陈老头的书房里,发现了一点东西,所以我改了押注了。”
王思海眯缝眼,“什么东西?”
王思丽摇摇头,给自己点了根女士烟,烟雾缭绕里,她微微仰头,眼神迷离,“哥,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肯告诉你,只是事关性命,知道了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只要知晓一件事,这场豪赌里,陈建民不是百分百的赢面,就好了。”
王思海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驻足瞧向底下芸芸众生,许久之后,才问,“所以你用身体取得了陈建词的信任?”
王思丽笑笑,沧桑感尽现,“女人嘛,就这点特权,衣服一脱,男人上钩。”
“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帮老二?”
“老二垮台,陈老头还有五年寿命,陈建民这五年里没人牵制,愈发要独大了。”
王思海点头,沉吟道:“也是。”
兄妹两个沉默许久,王思海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你那天这样一闹,老大那里,是挂上名号了。”
王思丽笑笑,“所以,你要同我保持距离喽。”
兄妹两个极有默契,相视一笑,“今日一聚,反目成仇,各为其主,五年之后,不管鹿死谁手,成事那人,护对方周全。”
两人击掌大笑,惊起窗外一群鸟雀,天空白得透明,远远可望见东钱湖波光粼粼,银杏树黄了第一片树叶,冬天的脚步,愈发近了。
第38章 挣不脱的命运(五)……
秋风吹起一地黄叶的时候, 金招娣真是再没办法安安心心地在学校上学了。
陈建词一周多没来找她,她扒着宿舍窗户,看着百来米外的大马路, 时不时有年轻的情侣, 勾肩搭背地经过, 她心里便生出许多渴望。
宿舍的电话很少响起,同寝室的其她女孩儿, 要么找了同个学校的男朋友, 要么也是找得刚出校门,年纪和家庭差不多的男孩儿,只有她, 在班里算是条件最差的那个, 却找了个能呼风唤雨的男朋友。
他们的相遇,如今想起来就像是在做梦,她在拉面馆打工, 有次老板趁着老板娘出去进货, 把她挤兑在收银台的角落里乱摸,陈建词挑帘儿进来,呵斥了声,“你在干什么?”
金招娣抹着眼泪脱困,一刻都不想再在那个面馆里多呆,她跟在陈建词身后跑出来,蹲在马路边, 抱着脑袋哭。
陈建词本来想走, 后来还是折回去,他开车把她送回学校,要了她宿舍的电话号码, 几天后,他喝醉了,打电话让她出去,金招娣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上了他的车,跟着他回了家。
她从小到大,哪里懂得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身子给了谁,就得跟着谁一辈子,只是这些主意,她仅仅放在心里,她以为陈建词都懂,他总是懂那么多,连美国总统叫什么名字都知道,她发自内心地崇拜他,仰慕他,爱他。
她每周末都去陈建词位于城东的小公寓住,技校在胜利路上,离着城东要转两趟车,她拿着一只布包,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位置上,随着那车子上上下下的颠簸,心里总是充满了希望。
陈建词白天几乎不在家,那个五十多平米的小公寓,简直就是她的天堂,她爬高蹲低,把窗户和地板擦得比镜子还亮,灶台上永远都有一盅正在嘟嘟冒着香气的鸡汤,阳台上晒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餐桌的花瓶里插满了含羞待放的鲜花。
陈建词深夜回来,她都假装睡着,听着他窸窸窣窣的洗漱声和换衣声,心里就像是午夜涨潮的海水,汹涌,难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