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正妻(6)

席间热闹非凡,齐敏吃顺畅了便开始说她在北边的趣事,她本就善于言辞,绘声绘色间将老夫人也说得乐呵呵的,王溪猜度她母女两人晚间要有体己话说,于是先告了前头有事,走了出去。

出了门,早有两个掌灯候着,仔细一瞧却不是齐母屋里的人。

“正巧了,给嫂子引夜路,也不必再劳母亲这边的人。”

回头一看,齐斯正下阶来,王溪会意,这原是齐斯带来的,暗忖他虽未娶妻,但平日里头事事周全,倒不知是谁的功劳。

王溪放缓了脚步,齐斯带着的人在前,她领着菖蒲还有映月在后头,齐府里头油盏照不见的地儿都挂了四角灯,掌灯的虽离的远些,却也无甚妨碍,丝毫没有趑趄着脚。

齐老夫人的院子在齐府进深处,挨着的就是平日里头赏景的读画轩,中间隔了一个些假山花木的景致,透了月洞门便能望见,掌灯的从花台旁边绕过去,快要走到读画轩下廊的拐角处时突然停下步子,躬着身行了个礼。

只见齐斯先作揖,“俞四哥,多日不见。”

廊下晦暗,掌灯处却清明,一个挺阔的少年迎面而来,见那轮廓形貌,不是俞四是何人。

俞四还礼,“少兼多礼了。”

俞四说罢,也不再多做应酬,齐斯是个明白人,略回了头,只言,“俞四哥定是有大哥的消息要告诉,我房中还有些课业,少陪啊。”说完又拱了拱手。

俞四相当承情,见齐斯走远了,才上前,左右看了眼王溪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劳姐姐借一步说话。”

那语调里有些许埋怨,王溪也无应答,只缓步走到廊阶尽处,留两个丫头在廊前。

俞四知道他这表姐的脾气,也不多做敷衍,先开口道,“冬苑的事撇开不谈,这府上的门房几日推阻,是姐姐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王溪听他言语相当不敬,只肃然道,“戌正时刻,你仍在内院逗留,这是何人阻你?”

俞四被一句挡的回不出话来,只好再道,“我有几句话,今日一定要说明白。”他面上有种果决的神情,正是气血方刚的意态。

“论说姐弟情分,你公事照应,这一干等我自然愿听,若是旁的,不说也罢。”一语道尽,王溪转步欲走。

“且慢,”俞四一腔怨忮难以排解,愤愤然道,“我本欲拼个鱼死网破,全看在齐……姐姐你这几年待我的份上,若不然管他是谁,我也要闹个天崩地裂,我堂堂七尺男儿,就是再窝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王溪见他激愤不同往日,只低声淡道,“你既知我们素日待你如何,便应使大家宽心才是。”

“我如何不让大家宽心?齐靳将尤嗣承那荒唐妹子硬是按在我头上,我可分辨了半句?”

王溪略转头,“那是你平日行止不当,才惹下的账,他人又如何替你担待?”

“那日明明是那荒唐妇人……”他这一句声量渐高,此轩向来僻静,这一声尤显突兀,他复又压低声道,“你们都要巴结尤嗣承,若不是今日父亲无心做官,几个哥哥又不问经济,我如何能忍得下他这暗道出身的人来压我?”

“你若不愿意经济,大可以辞了这份差事,不受你姐夫这份情,只是姨妈伤心,我看你如何过得去。”

俞四自知说不过,撇开眼,“罢,罢,多说无益,只求姐姐一事,但凡应了我,便无二话。”

王溪不作答,静听他言语。

“冬苑里头的人,我有一句话要问她,秦业素日妨我,还请姐姐体谅。”

王溪一愣,忽而冷笑一下,“体谅?你要我如何体谅?”

不等俞四回话,王溪说道,“她今日已然住了进去,虽不是明媒正道,却也是当真了的,不但你应该避嫌,我也是要避嫌的。你如今不是当年小儿,也到了修身立业的年纪,不应是旁人来体谅你,而是你当体谅旁人。我只当你今日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天色不早,还请回吧。”

俞四听得心内颇有些歉意,脸上也泛了白,嚅嚅而语,愈发不能剖辩,末了只低声道,“我只想问她当年之事,只求一句话。”

王溪见他仍旧不死心,于是正声道,“你适才说万般都是他人行止不当,你说她既然是府门小姐,如何同你有当年之事?平白污了她的名!”

这一语厉害非常,一股子羞愤直冲脑门,俞四无话可说,面上也下不去,只好愤然走出廊间,待快绕过月洞,忽听那穿墙后头的树影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俱是一惊。

“什么人?”俞四适才失态,此处虽离得不近,但不妨走漏了些,于是声调颇厉。

那后头的声响停住,转出一个人来,一双水葱般的小手绞了一下如意纹样的裙褶子,忸怩道:“俞四哥哥。”

第6章 双喜

见从灯背黑影里头出来的是齐敏,俞四心里稍一落定,倒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是大妹妹。”

“嗯。”齐敏一改□□之态,轻应一声,她抬头望了俞四一眼,“听得有声息,却像俞四哥哥来着,只听不真切,不敢出来。”

王溪就站在廊下,看了情形,几步间便也走了过来,只见齐敏立在墙边一株被远处灯影照得碧沉沉的扁桧旁,低头弄着帕儿,于是一边摆摆手示意俞四回去,一手拉住了齐敏的袖,“不是同母亲说话么?怎么这会儿子站在黑设设的地儿,跟你的丫头都到哪儿去了?”

齐敏朝俞四行了个礼,抬步往王溪身边挪去,半开玩笑地道,“我自己出来逛逛,好放她们打个盹儿去。”

俞四虽常年跟着齐靳,府内出入是常事,虽说是亲戚,但姻亲女眷,总有诸多不便,于是不叙他话,告辞便走了出去。

王溪拉过齐敏,“如今这深秋天气,虽说里头穿了夹的,外头总要罩一件,且京里行的热症,得了的遍身骨节疼,你可要仔细着,”她说着将菖蒲和映月两人唤过来,此时她屋里头来瞧信的也领着两个掌灯过来,王溪拉住了齐敏回身走,“同嫂子一道回母亲屋里去,明儿日头出来了再逛岂不好?”

齐敏不自觉的已被带起步子,头面却仍旧朝着那月洞门的尽处,走了两步,忽然攥住了王溪的手,将她拉近了些,问道:“嫂子,俞四哥哥原是不喜尤家姑奶奶这样的?”

王溪脚步一顿,觉一阵寒风拂上面来,心中疑惑,不由大愧,连隔墙有耳之事都没有思虑周全,但她不是自乱阵脚之人,且也不问她听到些什么,只正经道,“什么喜不喜的,姑娘家怎好问这样的话。”

齐敏脸上一红,有些讪讪的,却也不好再问,只悄悄咕囔了一句:“原是不喜这样的。”

且说齐府自齐敏回来便添了好些喜信,寒露交节时分,得了齐靳在江苏公事顺利的消息,江浙粮道上的押运本有些滞碍,齐靳动用了尤嗣承在海上的关系,给粮道各方面施了压,最后银米如期交付,两江总督承情不尽,于是保题封赠二轴,以博内眷同欢,向来奏请封诰,系由礼部行文吏部,若是自请封诰,虽六部声势相通,但若不另托可靠的人,且不论推封还是捐封,书办置之不理,拖上个一期也是有的。齐家原也是请的,只是虽通了门路尚未下期,如今地方大吏声势不同以往,保题的封赠无人敢等闲视之,且江苏原先的抚台遭了事,如今两江总督更是官声赫赫。且说五月适才用过宝印,书办那里却直接通了两部的差,直定了十二月用印。

齐老夫人原是有轴的,向来父母之封可在官阶上加封三品,老夫人原是四品的诰命,如今再封二品夫人,更何况是总督的保题,自然风光无限。

诰敕轴于十二月初三领到,且由户部上的一个带顶子的书办亲自送来。

适时丁瑞亲自捧了进来,共是五轴,二品三轴,轴头是精琢的黑褐犀角,轴边绘以双升龙盘绕,卷身用赤尾虎锦面,上头书了“家声克大,阃范攸彰……尔齐氏,乃从四品顶戴记名太仆寺少卿兼军机章京齐靳之母,佩服女箴,娴明母道。惠风肆好,留懿训于阁中……兹以尔子克勤王事,兹以覃恩赏赠尔为二品夫人”等恩典,另两轴头用的是青色角,瑞草锦面,皆是青色,上书“孝顺于家,能宜其室,备切箴规之功,宵旦殷勤,式逢庆泽之施,丝纶璀璨。兹以覃恩,封尔为宜人……树德扬于中馈,淑乃壶仪休章……钦予时命”等字样,是王溪的敕命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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