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我只当是说每日练习像三餐一般勤,慢慢的我才发觉,不管是伤了摔了磕了碰了都要当成是家常。
可我突然又发觉,过日子好似更是这般道理。
母亲低头抿了口茶,隐去了些神色。她转瞧着一旁的据霜,“小姐出生那年是承宣六年吗?”。
据霜说正是,那一年是她被买回府的第二个年头,“如今小姐的七岁生辰也快至了,日头可真是快。”。
我掰了指头仔细数着,如今正好是承宣十三年。是了,我也要七岁了。
我不知,是该说“我竟七岁了”还是“我才七岁”更符合现下的光景,索性闭了嘴不言。
指尖尚泛着太液池子里水的冰凉,直钻进骨子里,有些发寒。
“炤儿,你一点点长大,眼见也到了垂髫之年。”母亲微闭了闭眼,起身准备朝外堂走去。
“阿娘想父兄了。”我瞧见母亲眼底的哀愁一闪即逝,却还是被我捕了去。
此次月余的休憩之后,我竟变得比以往细腻了不少,连自己也有了这样的察觉。
倘若父亲在,娘便会少操很多心罢。“爹爹不在,阿兄不在,炤炤做娘的光,像它们一样。”说罢向窗棂下一指,“娘你看,是光。”。
母亲顿住了脚,又别开头去朝门外走去,远远的我似乎瞧见她肩头有些耸动着。
她走至门口她顿了一顿却不回头了,“炤儿乖,好好读书识字,薛家的本事也要常备着练习,这样你父兄回来才能展颜的。”。
年关未至,我却是盼着爹爹和兄长还有阿庆阿来回府。暌违两年,他们身上怕是又要多些结痂了。
而我薛炤,我的生活,才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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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愈初识
自染病卧床以来,我便常在床榻上呆着,凭添了几分懒。眼见着我好了,韶灼和鸣翠便换着法儿的让我早起。
前几日里说是早起食了羹饭也好走着消消食,早早的便唤了我起来。我晓得那是鸣翠的主意,她素来把“食”放在极靠首的。
她与韶灼是我最为亲近的小丫鬟,自我会使枪时她就在苑里陪着我,约摸着韶灼来的更早些。
今日嘛,韶灼又使出了她那许久未施展的拖拽之术。“今日外傅告假不做早课,休再拉我,我要再躺会儿。”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嗡声嗡气,任是怎么哄骗拉扯我都不动弹。
“那...我只好...”听到了呵气和擦掌的声音,鸣翠在一旁低低的笑,我自知大事不妙,便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好你个小韶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向她扑过去,向她的脸蛋进攻。
这个小丫头也不是吃素的,平日私下里和我嚣张惯了,就喜欢和我对着来,我也由着她。
“好你个小小姐,难道我就不敢收拾你吗?”相似的年岁,卧房到底是能被吵翻个底朝天儿的。
“休战,休战!今日那李家的大公子要来府上做客的,小姐还是早些起床做准备罢。”鸣翠在一旁赶忙提醒,生怕我俩真打起来。
“李家?哪个李家?”韶灼已经停了手,细细为我整理鬓发,眼角瞟向鸣翠。我细细琢磨了半晌,想来近日里也并未结识什么李家的公子哥。
“我听管事的徐嬷嬷说,是卫尉少卿李大人府的,约莫着半月前就下了拜帖,却也未曾听夫人提起过。”鸣翠将柜里的碧纱裙,广袖裙,石榴裙,方领子的襦裙通数翻了出来,“月白的,赭红的,淡兰的...我看看,韶灼,你说咱们小姐穿哪个件式好看?”。
“就那件石榴裙罢,衬得小姐肤色愈发好。今日给小姐梳一个燕尾。”韶灼在菱花镜里细细对照着比划,像这种活计她是做惯了的,却也乐此不疲。
“石榴裙显得我像偷穿了阿娘的衣服,太不适合我。还是束发穿一身胡服来的轻巧些。”我小声嘟囔着,深感麻烦。
“我看淡粉的鸡心领襦裙配上画裙,就正正好。你们两个丫头,就知道和小姐瞎胡闹,改日叫徐嬷嬷打发了去。”母亲近旁侍候的奚闻走了进来。我眼瞧着两个丫头像蔫了的胡芹,不由得开始发笑。
“小姐,夫人让我来看看小姐收拾好了没?难得今日夫人体恤小姐平日课业繁重,让小姐贪睡了片刻。若是差不离,奴婢也好叫人备饭。”
“不等李家的来了再备饭吗?”我听罢便随口问道。
却见奚闻捂唇一笑,笑瞧着我并未再言语。
我暗自奇怪,左不过正值金钗之年,浑身却生了些管事嬷嬷的气派。想我还比这小一些的时候,她没少带着我和韶灼在府里折腾。
“巳时已过,李大人和大公子正在前厅和夫人搭着话呢。”我诧了一刹,连忙去拿衣裙,待收拾好也不过少半炷香时间。
“小姐别急,哪有女儿家的手不是白嫩光滑的,偏偏小姐不当回事。小姐现在还小,要细细呵护着,平时练枪也要仔细着些才是。”韶灼那丫头一边念叨着一边往我手上搽着香膏。
只不过大我一年光景,却已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看着她低垂的眉角和同样细小的指节,不由得动容,“韶灼姐姐,待你大些,必觅得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韶灼手一顿,“仔细着这话,可不敢叫旁人听见了,奴婢是万不敢称姐姐的。若是夫人听见了便罢,左不过责罚一阵,可一句话再牵连到小姐实在是不值当。若是席间被人听了去,就要传大将军府的小姐丫鬟们厮混,不知礼数了。”。
我似懂非懂的应和下了。我懂,常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私底下随口说说也就罢了,是万上不得台面的。
我又不懂,且不说韶灼小小年纪便如此谨慎,如今开明盛世,若还是尊崇旧制旧观念有什么意思。“我与你也不过是出身差了些,自小同吃同住,也早和亲姊妹无异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阿姊。我好了,你才好。你好了,我便怡然。”。
小厮们关过房门,规矩的立在两侧。鸣翠从侧门来拂了拂衣角,“刚去小厨房看了看,饭食都还在备着,从这儿到焘荣堂还有段距离呢,咱们可以慢慢走过去。”。
穿过回廊,有风袭来,山茶叶被吹的细微作响。四季海棠和桃花也开得娇艳,日光下愈发显得可人。数数日头,从上次伤寒未愈至今也有近小半月没出过府了。
榕树立在苑边,树干日渐粗壮,枝叶繁茂,颇有些遮风避雨之姿,想来它也有六个年头了,和我的年岁一样大。我出生时,曾有术士说我命里缺火,需得一些带木的东西来滋生。
据贺齐朗后来告诉我,他第一次和贺夫人来瞧我时,父亲就在苑里组织下人们修葺墙角,种些桂花丁香一类的,还专程从扬州老家移植了一棵小榕树。
是了,扬州是母亲的老家,母亲祖上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织造局,早些年时兴些的波斯花样便是从那儿出的。这些年也得了圣上庇佑,织匠学徒日渐多了起来,开始做些锦服和丝织品一类。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外祖母了。
你若问我贺齐朗是谁?这话可莫要让他听了去,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中书侍郎贺月之子贺齐朗,诗书骑射无一不晓,晓是晓得就是不精罢了,单论斗蛐蛐捕山鸡打野雀,却是无人能及。
我时常想,若我是个男儿身,也生得他那般唇红齿白,只怕是也会在长安城炙手可热,贵女相随其左右罢。不过我却实在欣赏他那璞玉浑金般的实诚。
譬如说同我比枪法,打不过就甘拜下风,再来打过也输的心服口服。我最喜欢他这点。又譬如,他长我三岁我却从不唤他兄长,他也不生气,只由着我来,待欺负的急了,也只是嘻嘻的笑着不言语。再来,他知我欢喜回香坊的茶点,便趁着贺老爷上朝和进宫议事的空当拉了他小妹浮杉去排长廊一样的队伍,携了樱桃必罗和米锦来馋我。
些许时日未出,府里竟多了些生面孔。修整花枝的,扫地的,清理塘子的,打扫阁楼的,喂水鸭子的,给鹦哥换食的...一步一趋的看过去竟有这么多杂活。众人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在一侧垂着颈屈了屈身,“二小姐福”。
绕过花厅,进入旁的小门,一侧的竹子已有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