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泊辰没有反应。
又推了推,还是没有反应。
姑娘心底很疼,鼻子酸酸的,声音很低:“哥哥。”
……
周泊辰觉得自己在昏沉中,像是做了个梦。
梦里,是九岁那年,那个女人蹲在他身前,轻轻地替他整理衣襟。那时,逆着光,他记不得她的面容,只记得她嗓音温柔:“阿辰,妈妈走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他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周泊辰低声问道:“妈妈,你可以不走吗?”
女人温柔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她还是走了。
那是个秋日,阳光很好,温暖地照下来。周泊辰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怀里抱着她最后给他买的礼物,一个航模。
此后便是将近十年的分离。
她没有来看过他一次,也没有任何消息。
再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豪门祁家那个大别墅里。
九年不见,女人早已不复当初的年轻美丽,面容苍白,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他的脸颊,却被他避开。
女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豆大的眼泪落下来,带着哀求地颤问他:“阿辰,妈妈求你,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别去报考空军,留在这里,留在L市,陪妈妈好吗?”
周泊辰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个时候,十八岁的少年,最是年轻气盛,也最是爱恨分明。
看着那个女人想要向他走来。
周泊辰退后一步。
少年冷冷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嘲讽,“当初你抛弃我、离开我的时候,这么理所当然,这么无牵无挂,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现在又凭什么要求我回到你身边,凭什么要求我留下来?”
女人的唇颤抖着,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阿辰,妈妈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周泊辰看着她。
许久,他甩开她的手,“我没有你这个妈妈。”
那一刻,梦中的他像是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
再之后,便是医院。
周父带着他赶到时,只看到雪白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
医生与周父低声道:“抑郁症……吞服大量安眠药……发现得太晚,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医院里很安静。
可周泊辰却觉得头痛欲裂。
少年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病床边,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纷乱嘈杂,消毒水的味道,雪白的墙壁,所有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
他在医院里送走了两个曾经与他最亲近的人。
一个是周奶奶,一个是眼前这个女人。
所以,他曾对江榴说,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后来有人跟他说:“她嫁进祁家以后,过得很不幸福,那家人的大少爷对她很坏……其实她还有过一个孩子,当时快五岁了,挺可爱的,可是后来一场车祸,那个孩子意外死了。她也就……一病不起了。”
周泊辰听到后,面上似乎没有太多表情。
少年只是久久的,在无数个夜晚,坐在窗边,彻夜无眠。
麻木也好,自责也好,愧疚也好。
心情异样平静。
人一旦陷入黑暗,便很难再挣脱。
周泊辰选择了L市的大学,放弃了空军招飞的资格,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一步步在走不出的牢笼里,走过了三年。
梦里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边,有个声音,很低的,带着难过,在叫他。
“哥哥。”
像小时候一样,像无数个过去的岁月里,那个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时而委屈,时而乖巧,时而藏了些小心思,总是那样,低低地唤他:“哥哥。”
她像天使,降临在他失去母亲的那一年。
她陪伴着他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长大。
她给了他整个生命的温暖。
寂静无声中,又听到那个声音,叫他了一声。
梦里像是有一束光照进来。
温暖慢慢破开坚冰,一点点融化开来。
第32章 从他的眉眼,到鼻梁,再到他……
周泊辰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像是从混沌中找到一丝清明的意识, 慢慢地睁开眼,掀起眼皮,看向江榴。漆黑的眼眸里只映出她的影子。
许久, 周泊辰开了口, 声音低哑,没什么力气, “你怎么在这?”
江榴道:“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她紧紧抿着唇,眼眶有些红, 像是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喝了多少?为什么打架?”
周泊辰没有说话。
他看着她,过了很久, 却扯了扯唇角, 声音很哑,“没事,别担心。”
在江榴来到之前, 周泊辰不知道自己灌了多少酒,也不记得是怎样跟祁野打架。在没有她的地方,他是什么样都无所谓。
然而, 像是仍在梦里一般,江榴出现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 那一刻,他觉得,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周泊辰慢慢地站起身, 江榴要扶他,却被阻止。
男人一字一句道:“走吧,送你回家。”
江榴咬紧唇, “我扶你。”
可是周泊辰却摆了摆手。
那边,祁野也已经站起了身,靠着墙,将西装外套随意地单手搭在肩头,看见周泊辰,冷笑一声道:“哟,还能走啊,我以为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周泊辰没有说话,清冷寡淡看他一眼,随后一步步往外走去。
祁野突然叫住江榴:“喂。”
江榴停下脚步。
祁野扬手,扔给她一部手机,“周泊辰的。”
江榴接住手机。
她抿着唇看着祁野,觉得他有些眼熟。
可是一时却想不起来。
没过多久,姑娘把手机放进包里,攥紧挎包的链子,收回视线,转身跟上了周泊辰。
身后,那个在祁野身边的女人娇滴滴又生气地道:“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让他赔钱啊,这些酒都很贵的。”
祁野冷冷一笑,道:“算了,就当老子欠他的。”
·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冷意。
周泊辰没有走太远,在路边一棵树旁停下来。
江榴怔怔停住。
她看见他扶着树,慢慢地弯下腰,素来挺拔有力的脊背,此刻却显得单薄,瘦削。冷风吹过,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脆弱又强撑着的样子。
心底的痛在那一刻,再次扩散开来。
江榴上前一步。
姑娘紧紧抿着唇,有些生气,有些难过,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想吐么?”
周泊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摇头。
良久,才听见他声音低哑,“头晕。”
江榴道:“我扶你。”
这次他没有拒绝。
江榴伸手,拿起他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
她第一次知道,周泊辰这么重。
她不知道周泊辰已经尽量没让自己压着她。
江榴有些站不稳,好不容易把周泊辰扶到路边的椅子上。她低声问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周泊辰闭着眼,声音低哑,“不回家。”
江榴一怔。
但周泊辰没有再说话。
确实,他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回家。
江榴没有办法,只好搜索了一个离这里最近的酒店地址,因为在国庆期间,怕没有房间,她打了个电话给酒店,果然没有房间了。她一个个酒店的电话打过去,最后好不容易订到一个房间,才去拦车。
那个酒店有点远,大概要二十分钟。
江榴和周泊辰一起坐在后座。
黑暗中,周泊辰一直闭着眼。
江榴望着他。
第一次,可以这样肆意地看着他,而不怕被发现。
窗外有霓虹灯流转而过,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无声掠过,在他的眉目间掠过。时而被照亮,时而又陷入黑暗中。
周泊辰始终闭着眼。
到了酒店,江榴扶着周泊辰下车。扶着他到了酒店大堂,用他的身份证开了一个房间。
她扶着他到了房间,刚想扶着周泊辰到床上,却听见他低哑的声音道:“你回去吧。”
江榴一怔,抬头看他。
男人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声音很低哑,慢慢地对他说:“不要打的,坐公交,到家给我电话。”
江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