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甲(7)

作者:胡兮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环顾下,正当中五尺见方的窟洞引起户绾注意,探头看了眼,发现里头暗藏冰砌的梯级,迂转往下延伸,深不见底。

“百里氏族便住在冰峰里头?”户绾不禁想起鲦山內的盘龙石柱,与此冰阶颇为相似,想来百里先祖在建造九阶雷池时多有参照绛霄峰的格局。

百里弥音敛敛眸,立于冰峰之上,眺望着周遭的冰天雪地,竟滋生出近乡情怯的感怀。

“户绾姑娘莫看外头严寒,里头可温暖着呢。”百里元徐徐踱至洞口,对户绾招手道:“走,且与我下去感受一番。”

绛霄峰宛如一座被几尺坚冰包裹着的暖阁,穿过冰层顿现暗褐色的土石山体,隔绝了冰层的寒气,越往下越发暖和。直落的石阶旁延伸出数道纵横交错的悬梯,通向山壁层叠相骑的洞穴,放眼望去如同蜂巢,密密麻麻却错落有序,环绕在巍峨的绛霄峰內壁,甚是壮观磅礴。仨人一路下行竟不见一人,中空的山底不时渗起阵阵阴风,除了户绾和百里元的脚步声,万籁俱静。

户绾光顾着打量山体內奇特恢宏的构造,浑然不觉身后的百里弥音已走到最前头,待回神,她已远远与自己拉开了距离。纵使大敌当前亦镇定自若的百里弥音曾几何时如此匆匆,户绾暗道不妙,当即加快脚步。不多时,户绾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越往下走味道越浓烈,与此同时,只见百里弥音纵身一跃,身形如落叶轻巧,速度却如离弦之箭游窜在悬梯处,陡然间消失不见。

“户绾姑娘何事惊慌?”百里元见户绾步履匆忙,转眼又不见百里弥音身影,不明就里。

“进来后不曾见过一个人影,百里公子不觉奇怪吗?”户绾脚不停步,猜想百里弥音正因此才步履匆匆,直至嗅到血腥味便按捺不住飞身而下一探究竟。

百里元凝眉一想,概也闻到了血腥味,遂紧随其后不再多言。

越往下走越空阔,石阶尽处是一片偌大的平地,此时入目一片狼藉。碎裂的杯盏,倒塌的桌案,零落的墨宝与书籍,遍地猩红的血渍,无一不向来人昭示着一场凄惨的厮杀。但见地面陈血尚潮又染新,户绾不禁心下一沉,依血量可估测百里氏族死伤众多。

“这……人呢?”百里元见状悲愤交加,也不知问的是尚存的族人亦或死尸,额上青筋贲张,嘶吼道:“掌祭……人都哪去了?有人吗?”

响应他的,只有回声。

户绾扫视一圈不见百里弥音,不经意瞥见地上有若干条拖拽的血痕,纵横杂乱却最终汇集一处,往侧方的洞穴里延伸。她循着血痕走去,在洞穴口蓦地顿住,心想自己乃一外人,不便乱闯,遂回头问道:“百里公子,这个洞穴通向何处?”

百里元怔愣片刻,须臾如顿悟般呢喃道:“冢祀台!”

在百里元的带领下,户绾踩着黏稠的血浆穿过穴口,鞋底已然湿漉不堪。即便这般光景触目惊心,满地殷红俨如修罗场,然而户绾却悄然松了口气。但看血痕趋近凝结,她笃信百里氏族定然有人幸存,否则拖动尸身何人所为。百里弥音不过先行两步的工夫,绝非她所为。

第七章

冢祀台位于山腰处,面东凿通山壁与冰层,呈现出一个开阔的廊台,昼可观青天,夜可赏星月,倒是个绝佳的茶歇雅地。中间摆放着一张香案,案上置一方青石玉琮,外方內圆,其上有殓文浮雕,与布农族宗祠里的那方玉琮大同小异。百里弥音立于香案前,日光描摹着她倨傲的背影,连她骨子里不屈不挠的坚韧亦打塑得丝缕分明,而冰面形如落梅的血迹却漫说着她遗世的悲凉。欲开口呼唤的户绾竟心生怯意,生怕一开口,百里弥音内心积藏的脆弱将破茧而出,而脆弱背后正是她身负重托却力所不及的绝望。

苍璧礼天,敬拜神灵,黄琮礼地,祭祀祖先。百里弥音曾说玉琮乃祭祀礼器,既然出现在这里,冢祀台应是百里氏族的家庙了。然而相对比布农族宗祠黑幔白帐、灵牌列位、龛香炉鼎、铭文匾刻等,冢祀台未免过于萧条简陋,除却一张流云飞凤黑檀香案,别无其他。

“一入殓谷万尸陈,余留几多离人泪。”一声沙哑的嗟叹突兀响起,打破死寂。

仨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背手而立,鬓角已染微霜,一袭残破的白裳溅满血渍。他黯然凝视百里弥音,神色倦怠,似有千言万语,却疲于启齿。

“掌祭。”百里弥音和百里元颔首异口同声道。

“日渐式微,所剩寥寥,今宵过后恐无以为继,百里一脉劫数难逃了。天蚕庄不费一兵一卒要亡我族,想过同归于尽,派出去的人马一去不返,凶多吉少。我亦困于魔障,夜里杀人如麻,昼时却焚香符烧纸帛,唱祭奠血安渡亡灵,甚是讽刺!”掌祭慢声慢气的叙说别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况味。“卞桑兰的巫术高深莫测,我至今毫无头绪,不得破解法门。如今你回来,纵不受其蛊惑亦独木难支,百里氏族气数已尽,你们且拾掇离开苍塞罢,往后了无牵挂,四海八荒信马由缰去吧。”

户绾回味着掌祭的话,心思清明。他那一句“纵不受其蛊惑”落入耳里,户绾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百里弥音和百里元关心则乱,一时没意识到掌祭一通长话下不经意透露出的信息。

“你让我带祭司回来,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眼下却又遣我们走,我不依。让我去天蚕庄杀了那妖女,死也死得壮烈,我百里元绝不背离故土,苟且求生。”百里元猩红着眼沸口急言,对卞桑兰早已恨之入骨。

“一众身手不凡的族人尚且徒劳无功,你又何须垂死挣扎。”掌祭语重心长道:“尔等不走,还想填满冢祀台的殓谷不成!”

户绾对百里氏族的遭遇感同身受,同她七年前所经历那般,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醒来时乌里族已不复存在,剩她苟延残喘无所归依。也悲愤,也憎恨,也无望,若非得知真相,此仇必将成为漫长余生无法释怀的痛,无法治愈的伤,无法摆脱的梦靥。而她的百里弥音爱憎分明,英勇无畏,杀伐决断,又岂愿带着屈辱丢开气节苟活。

“卞桑兰如何施的术法?”百里弥音问。不同于百里元,她显得不急不躁,遇事冷静沉着,好像事不关己。

“当时残月当空,她只道再不完璧归赵,必将自食恶果,不消一刻便天雷滚滚,却层云无风,天象甚是诡异。我们与天蚕庄素无往来,连是何神物亦不知,她却言之凿凿厉责,简直含冤莫白。这些时日任我苦思冥想亦捋不清她使的哪门子巫术,竟可轻易让全族人如入魔怔。”

论起来古老巫术虽以通神灵辟鬼邪为幌,却旨在治病救人,因其手段吊诡又多以毒物入药,后期被神棍滥用,医术才逐渐分离出来,自成一派。户绾依稀记得杂症论上有引例,写了志怪录《搜神记》中关于神医华佗的相关记载,其一是他开膛剖腹,其二是他以犬腿引蛇出洞,两种治疗手法被盛传华佗使的乃巫术,由此可窥巫医本同源。

思及此,户绾缓缓踱至掌祭身前,微微颔首以示尊敬,复又慢条斯理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晚辈对巫术一无所知,但若从医学着手寻究,能迷人心智的毒物不胜枚举,丹砂、毒蕈、曼珠沙华等。世间万物,分时化育,相生相克,福祸相依,毒虫也好,毒草也罢,只要能找出毒源便有克制之道。每种毒物自有其性,掌祭不妨让晚辈诊个脉象,权且看看卞桑兰可有使毒施术。”

若脉象如常当属玄学范畴,户绾爱莫能助。但凡稍显异脉可就另当别论了,纵微细如丝亦难不倒户绾,兴许有办法化解眼下的危机。

阳光打在冰层上有些晃眼,以至于掌祭一直没发现杵在百里元和百里弥音身后的户绾。当户绾落落大方走至跟前,他不禁仔细端详一番,疑惑道:“这位姑娘是?”

“户绾姑娘,她是祭司的挚友,此行……”

“让她把脉。”百里弥音不留情面打断百里元,对他的介绍感到不悦,阴沉着脸倒像是在命令掌祭了。挚爱变挚友换作他人如此介绍也就罢了,对百里元却很抵触,她隐约感觉他对户绾怀有微妙的情愫。

百里弥音不容商榷的语气令掌祭纵有顾虑亦不得不从,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仨人才发觉那双手竟止不住颤抖。户绾缓缓掀起袖口,赫然瞧见掌祭的手腕已青肿,为查看伤势,她不假思索将他的衣袖撸至手肘处,露出一截血淋淋的手臂。有黑紫化脓的旧伤口,有殷红的新伤口,深可见骨,户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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