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桢的话听得沈络秀一头雾水,眼前这座宏伟气魄的都城在桢公子的眼里不过是一张吃人的巨网吗?她以前只以为命如草芥的百姓会做此感慨,却从未想过出身皇族,坐享荣华的世子也会有此愤懑之语。她瞥见身边的宋淮南抿着嘴,沉默不语。
“所以你要去刺桐?”宋淮南的眸子黯了黯,盯着李桢问道,语气里的疑问淡极了,似乎只是再确认一遍李桢的回答罢了。
李桢的脸上除了那一双丹凤眼又恢复了往常的轻快。“到了刺桐,随船远征,山海有经,世间万物,我这样的人就变得不足为道,别说簪花施粉,就是袒胸露膊或许都毫不扎眼了。再说,海外的风物许能让我生出硬鳞来,等到再回京都,就不畏惧这巨网了。”
李桢这话是看着宋淮南说的,说道最后,眼神里透出了一丁点光点。
第二十一章
络秀因着还和吴王世子有约,就没有逗留,再加上她看着宋淮南和李桢两人似乎有些别的话要讲,她不想打扰,就先离开了。到了王府,一位小厮引她去了马房,让她自己挑选了一匹马,又引着络秀牵马从东门出了王府,没过一会,李昙也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色骑装,腰间配着一条红色的素带。
李昙骑了一匹黑色骏马,看上去威风凛凛,而络秀选得则是一匹青白杂色的马,看上去十分温顺。
“见过世子。”络秀恭敬地作揖道。
李昙点点头,作了个让她上马的手势。络秀不解,京都城里需下马步行,怎可骑马出城?李昙见她不动,皱了皱眉,说道:
“上来骑马,还在等什么?”
络秀只得遵命上了马,后来才知晓在京都城里贵族们可以骑马穿过,但不可疾行,而普通百姓则必须下马走路。络秀这次沾了世子的光,从王府跟随着世子,一路骑行到了南熏门,在马上看着纷纷避让的行人,心里突然地不是滋味,仿佛她应该的位置不是马上,而是道旁让行的路人里。
有吴王府的印章,自是可以从南熏门通过,络秀骑在马上仰望着高耸的城门,几日前和元镇在南熏门嬉笑的一幕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又或者是此刻的策马出城更加如梦似幻。这出城的一路,托世子的福,她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礼遇,而世子和他周边的仆役却习以为常,好像整个京都在繁闹之外,本来就是如此礼貌温柔。有一刻,络秀无意间瞧见街旁一位盛装的姑娘眼神中的钦羡,她不觉挺拔了身子,紧跟在世子身后,心中生出一丝奇样的感觉来。
李昙狩猎的地方,是京都七八里外的一处私宅,毗邻着大片的树林,也建有一个靶场,此次带的弓箭是专门用来射雉兔的黑雕翎叉箭。在马房里的时候,络秀听马夫说,世子每一年的这时候都会到京郊狩猎,他在王府十年,年年如此。
络秀想到弘景说过,王妃就是十五年前的霜降去世的。如今,算日子,明日就是王妃的忌日,难道世子此次狩猎是为了悼念母妃?宅子里虽然无人居住,但是看得出一直有专人打扫,十分整洁。
李昙开门红射中了一只野兔,趁着他嘴角勾起的时候,络秀说道:
“千嶂门寻回失物一事多谢世子的帮忙了,络秀感激不尽,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世子。”
李昙望着侍卫为他取来的野兔,心情不错,他淡淡地说了句“举手之劳”就示意络秀也射一箭。
两人各得了几只野鸡野兔后,络秀看李昙放下弓箭时,装作无意地问道:
“世子箭术高明,不知道世子之前可有狩猎过?”
李昙依然眺望着远处,开口道: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狩猎。”
“世子的这个宅子真是好,离京都近,又靠近这么大一片树林,着实是狩猎的好地方。”络秀又说道。
听了络秀的话,李昙舒展的眉宇又凝聚了在一起,他转头看向了络秀。
“这曾经是我母妃的宅子。”
络秀颔首,接着说道:“上次在王府曾看到过王妃年轻时候的画像,飒爽英姿,想来王妃的箭术也一定很好。”
李昙一向冷若冰霜,他每次看络秀的时候都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好像要从络秀的脸上找到什么,又或者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别人的影子。他静静地凝视着络秀,一双无澜的眼睛不知道再思索着什么,络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低下头数起世子的猎物来。
“母妃极少在我面前射箭。”就在络秀以为李昙不会接她话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道,络秀抬眼看见他眉宇间的沟壑,就换了个话题。
“世子短短一个钟头就得了十几只野味。”络秀说道,“若是世子天天来,这树林里的野鸡野兔们可不要绝了种?”
李昙嗤笑了一声,“小丫头也会拍马屁了吗?” 世子这话弄得络秀羞赧,她微微一笑,却见李昙又说道:
“王府里的事情,你还是不要问得好。”
刚刚的一抹笑意转瞬即逝,李昙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冷冰冰的样子。
络秀点了点头,李昙带着络秀骑马又往林子里深入,在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塘边停下,取出了上次络秀好奇的射鱼箭,放过了地上飞奔的,将箭指向水中的鱼儿。
这水里的鱼儿可要刁钻得多,第一次射鱼的络秀即使是百步穿杨的手艺,前三箭还是落了空,直到第四箭她抓住时机才射中了一条红青鱼。
“我射中啦!”得意忘形的络秀举着箭上的青鱼,也不管水渍滴落在白色骑袍上,大叫道。
李昙射了几箭都没中,看络秀如此激动,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收了□□,静静地观赏起塘里的鱼群来,那鱼饵也成了饲料,抛向了水里。
“世子怎么不射箭了?”络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见李昙放下弓箭,以为他是没射中鱼心情不佳,而自己刚才却兴奋大喊,这么想着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李昙没有回答,脸上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边扔着鱼饵,边问道:“你上次说你父亲过几日会来京都?”
络秀点点头,她忙答道:“是,不出意外,家父今日或明日就能到。”
“这红青鱼你带回去就好。”李昙说道。络秀和世子见过几次面后发现,他虽然一直面无表情,眉头紧皱,可他性子却真是阴晴不定,偶尔得了乐趣,展露笑颜,但都如昙花般短暂,可能一个回神就又凛若霜冰,让人捉摸不透。
李昙又在河边喂鱼了半晌,就命络秀等人先返回京都了。
络秀抱着射中的大红青鱼回了丰庆楼,刚进楼,就听见了沈炎的声音。
“沈兄,你今日好好休息,我今晚还有约,就不能和你共饮了。”
“诶元兄太客气了,这一回可是真的麻烦你了。”
几个月不见,爹爹的声音依旧声如洪钟,络秀赶紧抱着大红青鱼穿过廊厅,跑进了大堂。
“爹爹!”
沈炎回过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二十天的加急赶路让他的鬓角白了一些,他看见络秀时点了点头,胡茬沿着下颌爬到了腮边,衬出疲惫的眼睛,眼下的皱褶凹陷了进去,似乎还藏着风沙。
络秀心疼地又唤了一声“爹爹”。
“这许久未见,沈兄,络秀可是很思念你呢。”元厉在一旁笑着说道。
沈炎摆摆手,嘴角向上抬了抬,道:“诶,我看是她知道弄丢了货物,怕我骂她才如此。”
络秀听了,默默垂下了头,说道:“爹爹,那镖物……”
“这镖物的事情你臧师兄简单都和我说了,这马羌叛逃真是大逆不道,好在千嶂门有贵人相助,将这丢失的货物寻回了大半。”沈炎打断络秀的话,说道。
络秀点点头,她这才想起怀里还抱着青鱼,就先告辞去了后厨。
“络秀,你回来啦?”元镇正在后厨核对食材,看见络秀笑着说道。
“你这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元镇看见络秀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包裹,左一层右一层地包裹着,好奇地问道。
“这是今日和世子狩猎,我用箭射中的红青鱼,世子让我带回来,我就想着送到后厨,麻烦后厨的师傅们给做了,正好爹爹回来,给它接风。”络秀说道。
元镇点点头,盯着络秀放在案板上的大鱼说道:“如此正好,可怜了这条大青鱼,是做鱼羹呢,还是制成酿烧鱼,要不干脆和鲜虾竹笋一起蒸了成了山海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