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络秀水平举弓,前撑后拉,弓满时果断射出,稳稳中了红心。络秀放下弓箭,得意地挑了挑眉,道:“拉弓的动作只有自然轻松才能稳定持久。府丁大哥,你的身体站得很直,就是有些僵硬,放松一点会拉得更好。”
络秀正说着,只见另一个穿着短衣窄袖的年轻男子也拿着弓箭朝他们走来,看见络秀时,他面色发黄的瘦长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府丁大哥听了络秀的话,微微点头,朝走过来的男子问道:“后院厨房在何处?”
只见那黄脸男子脸上的疑惑更甚,眨巴着眼睛说道:“往后五十步后右转便是。”
络秀听了答案,大喜,她接过府丁大哥手中的两个蓝布袋子,将弓箭还给了他,又将那几个核桃塞到了他手中,一边道谢一边朝厨房飞奔而去。
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府丁大哥的嘴角微微扬起,听见身边人问道:
“世子,这个小姑娘您认识?”
他眉头上的褶皱这时候抚平了一些,摇了摇头,说:
“不请自来的射箭师傅罢了。”
络秀循着府丁大哥的提醒,很快找到了厨房,等她将蓝布袋子放下,刚走出厨房,就看见了那管事婆婆朝她走了过来。
“您是沈姑娘吧?”
络秀点点头,见那婆婆赶忙扶住了她,核桃大眼里堆满了假笑。
“诶呀,我家小姐刚问我沈姑娘来了没,我正到处找您呢。来,我这就带您去见我家小姐。”
络秀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婆婆领着,左转右绕,穿过池边,进了一间素雅的茶室。
秦夕佳坐在正中的位置,看见了络秀,眼神中闪过一丝鄙夷,旋即笑着道:
“沈妹妹你可终于来了啊。”
络秀想解释,却见秦夕佳似乎并不在意答案,而是命身边的奴婢倒了茶,递给了络秀,络秀站着接了茶,一时拘束得很,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妹妹快坐下,在这里不必拘束。”
“秦姐姐,我从陇西带来了洛南核桃,放在了后院厨房,带给秦姐姐尝尝。”络秀坐下后,小声地说道。
秦夕佳愣了愣,笑着说:“怎么好意思让沈妹妹亲自去放,多谢沈妹妹了。”
络秀抿了抿茶,直说不客气。
“妹妹今天怎么穿了短打?”秦夕佳笑得端庄,开口问道。
在陇西,出于方便,几乎人人都穿短衣窄袖,络秀则为了习武方便,从小女着男装,结果到了京都,除了做苦力的人,或是小厮杂役,上至高官,下至百姓,都人人长袍长袖,络秀的这身短打就显得格格不入了。那天在香铺和秦夕佳见面,络秀穿得是江汝贞的襦裙服,不过一来络秀不好意思再借江姐姐的衣服穿,二来那宽袖长袍穿在自己身上也着实不舒服,总让络秀觉得自己被套住了,行动不便,还是这上衣下裤穿着妥帖。
听了秦夕佳这么问,络秀微微笑着说:“在陇西穿习惯了,倒觉得这短打舒服。”
“诶,女孩子家还是要穿着女孩子该穿的衣服,整日着男装,不好看的。”秦夕佳放下茶碗,看着络秀,说道,语气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腔调。
络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秦姐姐是在京都定居了吗?”络秀想着转移话题,便问道。
秦夕佳嘱咐婢女添茶,说:“我哥哥在京都做了杂卖务的职事官,哥哥尚未成亲,我便留在这里,为哥哥处理府上事务,一时半会不回去了。”
络秀看着秦夕佳说话时,脸上带着客气节制的笑容,俨然京都贵女的模样,心中暗暗生了感慨。
“沈妹妹,那日看你和晋王世子竟是熟识?”秦夕佳见络秀不怎么说话,就单刀直入,问道。
听秦夕佳说晋王世子,络秀想到了桢公子那双上翘的丹凤眼和那身五彩的衣袍,她不禁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我和桢公子,哦,晋王世子不过机缘巧合认识罢了。”
“哦,”秦夕佳喝了口茶,面露好奇道:“我看那晋王世子很喜欢沈妹妹呢,还送了妹妹精致的脂粉。妹妹不知道,这一款米粉,我们许多姐妹心心念念却买不到呢。”
络秀听了这话,也微微吃惊道:“我不知世子给我的这米粉这么受欢迎。”
秦夕佳看着络秀一脸吃惊的样子,倒笑着说:“不如沈妹妹给我讲讲,你和晋王世子是如何熟识的呀?”
络秀便原原本本地道出了她和晋王世子是如何相识的。
“原来如此啊。” 秦夕佳脸上笑意还在,却不及之前的真挚了。
两人之前在陇西也不过几面之缘,如今再见面,也没什么话可说。秦夕佳只喝着茶,不再说话,络秀渐渐觉得如坐针毡,她起身开口道:
“那秦姐姐,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秦夕佳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笑着说了声好,就命奴婢带沈络秀出去了。
等沈络秀走出了门去,秦夕佳命婆婆扔掉了沈络秀喝过的茶碗,轻蔑地笑了笑,嘴自言自语道:
“我还当土包子攀上了高枝呢。”
第六章
等到络秀再来京都,已经是一年后的秋天了。沈炎在上次走镖的时候,腿脚受了伤,这次便让马羌带着师弟师妹们走镖,自己则在家中休养。虽然爹爹没有走镖,但有臧师兄和小包公在身旁,络秀并没有觉得孤单或不安,三人一路叽叽喳喳,配上沿途的风光,风餐露宿却有晴有雨,别有滋味。
臧师兄刚成了亲,如今张口闭口就是“我媳妇”,他这次也是带着使命,要为“我媳妇”买一支上好的钗子。小包公赵铸长高了不少,皮肤也愈发黝黑,坐实了小包公的外号,一年的时间里他抽条得比络秀还高,不过他爱八卦的毛病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完全继承了臧师兄的衣钵,说起东家长西家短来眉眼都能飞到柳枝上去。
络秀觉得这趟镖,什么都好,就是马师兄惹人讨厌,爹爹不在,他得了权威,便吆五喝六,老爱使唤她和小包公,从给马儿喂草,给他倒水,到登记卸货,总能生出各种事情,让络秀和小包公忙着不停,他自己倒是捧着酒壶,啥也不做。
镖门的几人照例从蔡河水门进了京都,望着紧闭的南熏门,络秀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南熏门开一次。”
“快了快了,”臧师兄接了就上,“等骠骑大将军班师回朝,这南熏门就能大开了。”
“骠骑大将军就要班师回朝了?”络秀问道。
臧师兄的脸经过数月的暴晒,此时在阳光下发亮,他自信地说,“我说络秀,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消息怎么这么不灵通呢?我可是在旅栈里听了好些人说,骠骑大将军在闽越屡战屡胜,击退蛮夷,收复刺桐,不日就要凯旋呢。”
刺桐。络秀听到这里,内心欣喜的同时却生出了一丝惆怅,若是刺桐收复,水路定能全线恢复,到时候他们这陆路走镖的生意只会难上加难。现今民生多艰,这一路走来,劫匪比之前多了许多,好几次藏着镖旗,左右打点都不行,还得厮杀一番才得以通行。日后陆路的镖运恐怕是要越来越少了。
“我们若是有幸,估计能在京都看见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景象呢。”小包公接着说道,满脸的期待。
“那我可要找一个好位置,能够一睹大将军的威仪,回去后告诉我媳妇,我看见了骠骑大将军!”臧师兄也跟着说道。
络秀对看见骠骑大将军都没什么期待,她只想着马上能看见元大哥,还有江姐姐。一想到看见他们,络秀十分兴奋,一年未见,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是否还好。正想着,丰庆楼三个大字就出现在眼前,络秀帮忙卸了货物,就钻进了酒楼里,一眼就看见账房的木柜旁那道熟悉的身影。
一年过去,元大哥似乎比之前更前丰神朗俊,他正低着头,在算着什么。
“元大哥!”络秀欣喜地喊道。
元镇抬起头,看见络秀时,他温和的桃花眼笑得眯了眯,仿佛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他忙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络秀妹妹!”
都说近乡情怯,一年未见再聚首,络秀看见元大哥,一时红了脸,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说来奇怪,她与元大哥不过一年前见了几面,可却莫名觉得与他亲近,两人过去一年通了不少书信,络秀告诉他西北风光,元大哥则谈论酒楼里形形色色的客人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