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手指向前方,船主咧嘴笑道:“说来这华家活该!好好的簪缨世家贵小姐不要,非要抱着那劳什子美妾过活,这下好了吧,每年少将祭祀上,李老大人都会揪着华家子去少将军的坟头问罪。”
盛言楚顺着船主的手眺望向对岸,一群人中一眼就见到了那个说话软糯的华宓君,顾及亲娘祭祀之事,华宓君换了身素白的大氅。
对岸的李老大人一改从前的温和,冷着脸带着人往里冲,很快一声声哭闹和嚎叫传了过来。
“小公子可是要进京赶考?”见盛言楚点头应是,船主神秘一笑:“那你上京可得好好留心近几日京城华家的消息,这两日华家定热热闹闹的不得了!”
盛言楚扑哧一乐,想来这热闹的事跟李老大人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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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路难行,船主安排的马车慢悠悠的行了半天一夜后终于来到京城外,盛言楚生平头一次见识到皇城,车夫吆喝快到京城时,盛言楚迫不及待的钻出车棚坐到外边。
越临近京城,盛言楚心底的激动就压抑不住的往上腾升,京城不愧是一国的都城,城墙如铁壁般森严坚固,原本的青色墙面如今全被皑皑白雪覆盖住,一眼望不到边。
验明路引进城后,盛言楚只觉自己像是从原始森林一下钻进了热闹的大都市,前门大街上,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泥泞的雪水,便是马车踩过去留下脚印,立马有官差拿着扫帚过来清扫。
路两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马车从旁经过时,盛言楚能闻到各式美味吃食飘香的气味,进了城后,车夫不再挥鞭,跳下车拉着盛言楚往城中走。
“还没问小公子落脚在何处呢?”
走出前大门后,车夫吁停马车,笑问:“是去客栈还是投宿亲友家?小公子报个名,这一带小人熟得很,准保将您送过去。”
盛言楚跳下马车四下望了望,一时没瞅见熟悉的人影后,他扭头看向车夫:“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客栈吧。”
“楚儿,”程春娘探出头,犹豫道:“你不是已经写信给你那位当官的同窗了吗?咋,他没说要接你?”
盛言楚嘴角下压,端视着车龙马水的京城一眼,喃喃低语:“修贤兄是说好要来接咱们的……如今没来,大抵是被手边的事绊住脚了吧?”
第110章 【三更合一】 江南府解……
车夫极有眼色, 察觉到盛言楚的同窗好友没有如期赴约后,便拉着马车往客栈走。
“小公子那好友可是近两年才做官的?”
盛言楚闷闷点头:“前二甲传胪,后来朝考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等等!”
双手敲头, 盛言楚直骂自己一声蠢货:“是了!修贤兄明年开春就要从翰林院散馆, 如今又是年底紧要关头,可不得忙得晕头转向!”
“散馆?”程春娘听不懂。
车夫懂, 一听盛言楚好友在翰林院当职, 当即拱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翰林院多清贵的一地啊,您好友既在那,这两天没空出来接你情有可原。”
说着指了指皇宫之地,嘿嘿道:“近期吏部和翰林院相通的那条主街频繁有官差走动,说是翰林院开了春就要换一批大人, 如今正为这事忙得脚不沾地!”
盛言楚这批新举人过完年就要下场会试, 会试后过了殿试再经过翰林院的朝考就进翰林院做庶吉士,而夏修贤这一批老庶吉士自然要‘退位’下来。
而三年期满, 老庶吉士们要迎来他们官途中至关重要的一回考核——散馆。
成绩出挑的庶吉士可以继续留在翰林院做翰林官, 一般会接手编修或检讨的职位,其实从这一步就能看出殿试三甲之间的差距。
要知道一甲三人早在三年前初进翰林时担任的就是编修和检讨之位,像夏修贤这类二甲三甲的进士只有通过朝考进到翰林院学习三年后才能拿到编修检讨的职位, 且还要成绩出色才行。
殿试分高低, 在殿试上跌出一甲后,二甲的进士需要花三年才能堪堪追上一甲三人的脚步, 而同进士出身的三甲若没有好的机遇,一般情况下这辈子怕是都要对进士及第的一甲三人望其项背。
进了客栈,果然有早到京城的举人们围坐在那畅谈翰林院开春散馆一事。
“……那帮庶吉士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能留在翰林院,这些时日他们见天的往吏部尚书还有翰林院大学士府上跑……”
跑去干吗?还用问吗?
不过有迂腐的读书人坚决不信这谣言, 摆手大声道:“……翰林院是朝廷三清衙门,‘点翰林’是何等荣耀之事,大学士岂会被那些黄白之物蒙了眼?”
此人的话一落地,不仅围在那的举人们抚肚而笑,立在门口的盛言楚嘴角也不由一弯。
翰林院是清贵的好地儿,但翰林院的人是吗?连老百姓都知道做翰林官的官员是朝廷中最穷的人,不然哪来三清中的‘清贫’?
人挪窝活,既要得贤名又要捞点好处,翰林院那些主事的官爷只能从下属身上拿油水,而三年一次的散正是绝佳机会。
盛言楚将手中的包袱交给盛允南,喊小二给他倒了盏菊花茶泻火,京城外边的气温比静绥冷得多,但客栈内烧了地龙,暖得很,长时间呆在客栈里边很容易上火。
手捧着菊花茶,盛言楚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听举人们闲谈。
刚才那位头脑单纯的举人逗着大家哈哈一阵大笑后,那举人犹自辩驳:“我说得难道还有假?!”
盛言楚吹了吹茶盏上边飘着的菊花,轻呷一口,只听一人接话:“翰林院当值的庶吉士身上虽有官职,但三年的俸禄并不高,都到了这等地步依然有一堆的进士趋之若鹜想往里边冲,可见翰林院有多诱人。”
另一人挥袖道:“翰林院乃养才储相之所,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不就是为了进翰林院为国效力吗?消尖了脑袋也要进得地儿,仁兄以为那些庶吉士甘心这般轻松的卸任走人吗?”
被喊‘仁兄’的正头脑单纯的举人,此人叫应玉衡,出生在尚且温饱的寒门之家,从小跟着夫子读书,因是家中唯一的读书人,遂家人平时对应玉衡照料有加,故而应玉衡肚子里只有墨水,对人情世故大概是一窍不通。
几人都点拨到这个程度了,应玉衡还在坚持:“散馆是朝廷的规矩,若那些庶吉士没本事自然该离开翰林院去地方做官,赖在翰林院难道今后的前程就能一世无忧了?我看未必,诸位也不瞧瞧,翰林院中有多少老翰林,如今他们满头白纷纷,也没见他们入阁拜相!”
应玉衡这番话深得盛言楚认同,庶吉士散馆后便是能留在翰林院,若无才能一样不得志,还不如散馆后去六部做主事,或是外放做州县小官。
“这……”
应玉衡的话压得众举人无话可说,尴尬一笑后,几人话锋一转,道:“眼下还未到十一月,京城的雪就接连下了好几场了,你们来得时候瞧见城外的积雪没?嗬,累得有我膝盖这么深了。”
“何止深……马车一进京城地界,我瞧着新奇便下车去玩雪,嘿,那雪比我娘腌菜用得石头还要硬,还好我使得力度不大,不然我这腿怕是要废了……”
说这话的男人站到空地上凭空踢了一脚,试图将当时的情景复原给大伙看,滑稽的模样逗着众人哈哈大笑。
应玉衡见大家有意无意的忽视他,也没恼,叹口气后端起茶水百无聊赖的来到窗前看外边银装素裹的天地。
盛言楚睨了眼欢闹的人群,旋即起身行至应玉衡身边。
“《晋书》中谢太傅问谢家子女雪像什么,有说像撒盐,有说像飘若的柳絮。”【注1】
盛言楚笑着将茶盏放置一旁桌上,背着手望着外边的鹅毛大雪,续道:“一小小雪花就有多种说辞,何况是翰林院?”
“你是?”应玉衡赶忙拱手问礼,“贤弟说得对,倒是愚兄钻了胡同巷子,翰林院有清贵,亦有奢靡,端看外人怎么看了,就好比这雪花。”
盛言楚挑眉,暗道这应玉衡聪明的很,就目前看来也没有迂腐到哪里去嘛,迂腐至极的读书人盛言楚见过不少,那些读死书的书生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应玉衡明显不是。
“让贤弟看笑话了。”应玉衡惭愧的拱拱手,斜睨了眼身后那帮已经转战诗社的举人们,道:“贤弟也是上京赶考的举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