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连屏后面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容玥飞快扭头:“谁在那边!”
那边寂静无声,半晌之后,迈出一只白靴,虞弄舟从连屏之后走出来,手里拎着狐裘,身形微微佝偻,脸上还有久病未愈的苍白。
“微臣以为有下人通秉过了。”他对姬珧行了一礼。
姬珧这才抬眼,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先转头对容玥道:“你先下去。”
容玥未做停留,起身便走,与虞弄舟擦肩而过时,姬珧的声音又响起:“过来坐吧,你才受过军杖,不能久站。”
是对虞弄舟说的,他微微一怔,而后直起了身,朝姬珧走了过去。
军杖多打在了腰上,虽然不是短时间就能痊愈的,但坐下却是无碍,只是会很难受,虞弄舟在她对面端坐,将狐裘放到一旁,对面推来一杯热茶。
他抬头看向姬珧,眼里多了几分迟疑之色。
姬珧忽而一笑:“怎么?怕本宫下毒,谋害亲夫?”
虞弄舟垂眸,将茶杯接过,却没有直接喝下,而是出声问道:“你在找母后生前身边服侍的崔嬷嬷?”
姬珧还没回答,他接着解释一句:“方才在屏风之后无意偷听,我只是恰巧听到了。”
姬珧睇了他一眼,道:“是。”
“你找她做什么?”
姬珧皱了皱眉,低头沉默片刻,将左手里的茶杯推到右手边,又从右手边推回来,如此反复,良久后,忽然开口道:“之前有次进宫,魏长骆跟我谈起一些往事,是有关母后的。母后仙逝时我还太小,有些事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听魏长骆说了一番话后,我总觉得母后的死有些蹊跷。可惜自打母后殡天之后,那些照顾过她的人死的死,出宫的出宫,能找到线索的就这一个崔嬷嬷,我想找到她,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弄舟眼帘半遮,隐形之下的双眸平静无波,好似一潭死水:“能有什么蹊跷,父皇后宫之中只有母后一人,也没有争宠夺权的事,难道还会有人害母后吗?”
姬珧抬了抬眼,意味深长道:“皇家的事,可说不准。”
她看着对面的人,幽幽眼眸中露出一丝诡色:“听闻母后临死之前,见过奉诚伯一面。”
虞弄舟垂在膝上的手忽然攥紧,太阳穴突突跳了跳。
姬珧好似没发觉他的异样,只是撑着身子站起身,看着前方的青瓷花瓶,沉着脸道:“母后见过奉诚伯张云安,张家满门又是在母后去世之后被父皇下令抄斩,这里面或许有着什么关联。”
她忽然转头,看着虞弄舟:“张家以谋反的罪名论处,张家与豫国公又有姻亲关系,单看现在江则燮的野心,我不相信父皇会污蔑了张家,可我也真的想知道,从来不插手朝政,深居简出的母后临死之前为什么要跟张云安见一面。”
虞弄舟迎上她的眼眸,衣服被他攥出一道道褶皱,就像他现在扭曲的思绪一样。
但他必须维持着面上的泰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他道:“魏长骆没有跟你说到别的事吗?”
姬珧摇头,走了回去,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没有,他只说,要见奉诚伯,是母后自己要求的。”
虞弄舟低头,嘴角慢慢扬起,在看不见的角度,轻微一哂,压在胸腔的恨意将他全身的温暖全都驱逐干净,只剩下冻彻心扉的寒凉。
他握着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姬珧忽然覆上他的手。
“阿舟。”
虞弄舟抬头,对上一双水润含情的眼眸。
“我听到一个故事,有些地方想不通,想说给你听听。”
“你说。”
姬珧便抓着他的手道:“有一个全家死于非命的孤儿,被一黑心夫妇收养,夫妇觊觎城中员外的钱粮,又不想自己动手,便欺骗那孩子,说他父母全家皆是被员外害死,说的多了,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孩子也以为是真的。待孩子长大一些,用尽手段进了员外府上,蛰伏多年,终于找到机会手刃仇人,将员外全家全都杀了。”
她说到这便停了,虞弄舟静静听着,见她停了便抬头,倒真跟听故事一样:“然后呢?”
姬珧一笑:“然后,那黑心夫妇告诉孩子,他杀错人了,害死他全家的根本就不是员外,是他们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虞弄舟也跟着笑了:“倒是不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随口说了一句过后,他抬头看过来:“你想问什么呢?”
姬珧看着他,深邃目光直透他内心深处,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紧紧地攫着心脏,一瞬间陷入窒息的困境中。
她问:“你说,那孩子在知道真相之后,是会痛哭流涕懊悔自己错杀好人呢,还是会将欺骗了自己的黑心夫妇踩在脚下,干脆收了员外的万千家财,然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虞弄舟坐了太久,面色越发苍白,身子已有些撑不住了。
他扶着桌案一角,缓了口气:“懊悔也会有,黑心夫妇也不能留。”
“那员外的家财呢?”
虞弄舟抬头:“殿下莫非是在试探我?”
长久的沉默。
姬珧将他额头上的汗擦了擦,温柔道:“去榻上歇会吧,一会儿还有夜宴,要是提前离席,多少会有些失礼。”
虞弄舟身上都是虚汗,却一点也不热,甚至连四肢都是冰凉的,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了看幽幽端茶喝水的姬珧,眸光几度变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榻上休息了。
入夜,涉江王府大摆筵席。
华灯初上,湖心波光粼粼。
月光投下一层银白的光芒,同灯火在水面上交相映辉。
宴席摆在内湖的水心榭上,下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宛转悠扬的乐声在梁顶缭绕不去,秦徵涣将酒杯端起,对姬珧敬了一杯:“之前与殿下闹了许多误会,都是微臣太过自以为是,还望公主见谅,我自罚三杯。”
说完,他不管姬珧的反应,连着喝了三杯,每喝完一杯,就把酒杯倒扣,一滴不剩。
姬珧等他喝完,才笑道:“本宫也未曾往心里去。”
秦徵涣才不信她鬼话,却也不会当众反驳,拍了拍手,水榭中奏乐的乐师换了一个轻快的音调,从外面走进来几个蒙面舞姬,身姿妖娆婀娜,个个都似水蛇一样,怀中抱着个琵琶款款而入。
他看了看姬珧:“我说过,要送殿下一个惊喜。”
姬珧还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饶有兴致地探身细细端详那几个站定的舞姬,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响。
转头一看,是薛辞年将他手边的酒杯碰倒了。
“怎么了?”她问。
薛辞年急忙垂头,将酒杯扶起,然后起身端平手臂,弯身道:“属下失礼。”
一时间,目光都朝他聚过来,秦徵涣自然是看好戏的模样,虞弄舟目光幽幽,对薛辞年没什么好脸色,远远站在后方的宣承弈则有些疑惑,印象中薛辞年失礼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好像也就两次……
裴冽是唯一一个没看他的人。
他在侧耳听着什么。
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之力,尤其是对那些潜藏在暗涌之下的风吹草动,还有隐匿在角落里不可忽视的杀气。
“谁!”
裴冽在丝竹乱耳的嘈杂声中高声一喝,手捏着酒盅伸手甩了出去,飞射而出的瓷杯劈成两半儿,“叮叮”穿透门窗,没听到落声,只听到“框框”地撞门声。
一时间,水榭四周的窗户全被撞破,从外涌入许多黑衣人,锋芒映着月辉,一斩而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姬珧向后一退,已有好几个人挡在她身前。
黑衣人没有逢人便杀,他们有目标,就是直冲姬珧那边而去!
“鹰卫!”秦徵涣脸色大变,高吼一声,但外面没有回应。
第68章 挡剑。
秦徵涣话音刚落, 身前闪过的人影便停下,挥动手中兵刃,秦徵涣向右一躲, 那刀锋“钪”地一声劈在桌案上, 震碎了其上盛着美酒佳肴的瓷盘玉碗,显然也是下了死手。
涌入的黑衣人有十数个, 大多数都是朝姬珧奔去,金宁卫和王府的鹰卫一样, 都是守在水心榭之外, 眼下没有动静, 并不知他们如何了。裴冽和宣承弈护在姬珧两侧, 退到红柱之后,宣承弈腰上好歹配了武器, 裴冽连武器都没有,手中只有两根锃亮的银箸,一根当做暗器穿透了黑衣人的心口, 另一根则戳到了挥刀而来的人的左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