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苦思冥想,半晌之后又道:“他不会弹琴。”
薛辞年没想到公主绞尽脑汁在想他的长处,这么护短的人,他也只见过她一个,闻言,不禁弯起唇角笑了笑,不再谦虚:“那倒是。”
跟薛辞年说了会话,姬珧让小十八把昨天抓到的人带过来。
过不久,十八敲门进来,从身后拽出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眉清目秀的,睁大眼睛看着屋里的人,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十八把一个十字型的小铁架递给姬珧,姬珧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低头问他:“这就是你用来打吴掌柜的东西?”
“你自己做的?”
少年看不出他们有没有敌意,但是仍然没有放下戒备,梗着脖子道:“是我做的,怎么了?你们要把我抓到官府吗?”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嗓音粗沉,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姬珧忍不住笑了笑:“把你抓到官府做什么,县官爷都要听我的话。”
姬珧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少年也有点眼色,知道面前的人不一般,可是这么不一般的人把他抓过来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们跟那个姓吴的都是一伙的?
想到这,少年面色一变,愤恨地看着他们:“要是帮那个姓吴的讨公道,你们要杀要剐都随便!他那么对我阿姐,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惜昨天只是打瞎他一只眼睛,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手抖,专往他脑门上打!”
姬珧听明白了他的话。
“原来那个挨打的女人,是你阿姐,”姬珧冷笑一声,“你打伤你姐夫,你姐姐怕是还会伤心,你自以为是救她,没准她都不会领你的情。”
少年知道姬珧在讽刺什么,目露凶光,要想挣扎起身,又被十八按下去,他大声吼道:“你懂什么?别这么说我阿姐!”
说完又垂下头,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断涌出来,他哽咽道:“阿姐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软弱,她只是因为我,因为我才留在吴家的!要是没有我,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说着说着便字不成句,只剩下呜呜的哭声,姬珧皱了皱眉,刚要吩咐小十八让他闭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似乎是宣蘅的声音。
“三哥!你往哪去?你快回去躺着!大夫说了,你不能这么快就下地!”
由远及近的推门声,好像有人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她,姬珧看了十八一眼,十八领会,走到门前,刚要把门打开,就有一股推力将门冲撞开。
姬珧凝眉看去,正好和宣承弈望过来的目光撞上,他才醒来,头发微乱,眼中布满血丝,怔忪的模样看来精神的确不是很好。
病了还折腾,这人就是死活不让人安心。
姬珧正要说他几句,宣承弈忽然推开十八,直愣愣地冲过来。
看这情形,姬珧以为他又犯病了,会像昨日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说些奇怪的话,结果宣承弈只是停在她身前半步远的地方,眉头微微皱着,看了她半晌,然后轻轻抬起手,有些恐惧不安,又有些畏首畏尾,在姬珧惊异的目光下,试探地碰了碰她的脸。
姬珧下意识垂眸去看他的手,他的手带了几分颤抖,碰触的瞬间,他似乎秉住呼吸,然后良久,才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宣承弈的举动,好像是在验证她是不是还活着。
姬珧冷下脸来:“你在干什么?”
宣蘅、十八、薛辞年甚至还有跪在地上的少年,都有些疑惑,前三个还算了解宣承弈,都知道他不是个会凑到公主跟前做些亲密举动的人。
结果宣承弈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他红着眼,眸中似有万千温情,只将姬珧一人纳入眼帘,整个世界都是她,也只有她。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声音艰难发出。
“殿下。”
姬珧眸光一顿,心头微紧。
他小心翼翼地凝着她,小声祈求道:“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那是他上辈子,未能宣之于口的遗憾。
第50章 还是那个该死的他。……
姬珧触及那一双红透的双眸, 恍惚之色犹在他脸上挣扎,像是痛极的模样,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说完那句话后一脚轻轻向前挪动一下, 可又像是害怕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不肯踏出那一步。
外头刮了一阵风, 飒踏秋风框框地撞着窗柩,让姬珧心头徒生烦乱。
他像是在她肌骨上划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以可怜摧残她整肃的冷静, 在她长足的沉默中, 那人只是静静地等, 等待的过程中忘记了呼吸,而面色却变得越发煞白。
姬珧怕他这样给自己憋死, 忽然行上前,伸手环住他腰身,搂住他脊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紧紧地收拢了力道。
她才感觉到他重新找回了呼吸。
宣承弈愣愣地站在那处,眼中仍有不敢置信, 他睁大了悲恸的双眸, 在怀中温软一点一点施与他热量时, 那双寂灭灰败的眼睛里才恢复了色彩, 他骤然伸出手, 搂住她肩膀, 在她颈窝上用力地吸了口气。
是活生生的, 是有温度有呼吸的她。
姬珧以为他哭了,刚才又眼睁睁地目睹了他病后的惨状,心里想起齐项燕的话, 迟疑一瞬,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用不太熟练地温柔嗓音安慰道:“别哭了,本宫不是让你抱了吗?”
她说完,一脸正色地扫了一眼门口,十八赶紧阖上张大的嘴,垂眼咳嗽一声,不再往那边看,手上不停地招呼:“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
薛辞年自然是最善解人意的,他什么话都没说,便低头走了出去,少年原本是跪在地上受审,哪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态势,他年纪小,看到孤男寡女亲热,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又有些手足无措。
十八看他还呆愣愣地不动,大跨步地走过去,提着他后颈就向外走,门被关上,里面顿时变得清净不少。
姬珧松了口气,又回过神来,宣承弈还是抱着她不松手,他本有些冰凉的身体因为两人紧紧相贴,都变作了一团火热,姬珧喉咙有些干涩发紧,硬骨头的刺猬突然开始投怀送抱,她还有些不适应。
病了病了的,性情难道也会变?
她终究还是把他折磨疯了?
姬珧想起初初把他带回公主府时他的样子,不肯纡尊降贵,不肯低头服软,一身的傲气都被她揉搓没了,变成现在这样,连大夫都看不过眼了,想到这,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三郎,”她拍着他后背,“你还难受吗?让大夫再给你看一看吧。”
姬珧尽量放缓了声音,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不至于像之前那般冰冷沉肃。
宣承弈突然松开怀抱,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姬珧同他四目相对,一时拿捏不准他这是怨恨她埋怨她还是怎么样,总之那眼神充满野兽般的侵略性,让人不得不全身警觉。
姬珧向后退了一步,握着自己手臂抬眼看他:“你若是还不舒服,就去床上躺着休息,我一会儿让齐项燕过来看看你。”
宣承弈还是沉默不语,姬珧便又开口:“我知你这段时日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那都是你自找的,日后你乖乖听话,我自当不会亏待你——”
“没有我,殿下是不是无法安眠?”
宣承弈突然张口打断她,那声音听着比之前多了几分果敢利落,虽然微微沙哑,口气却较之前大不一样。
姬珧不禁皱了皱眉:“没有。”
他盯了她片刻,姬珧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他的视线太过于逼仄,他素来是胆子大,但也从没有这么露骨过,如果说原来他说话行事间带了些许犹豫和抵触,那现在就是全无顾虑,像是抛弃了所有的迟疑,只留下最根本的执念。
也就昏迷了一天一夜,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正当她出神时,宣承弈忽然握住她肩膀,将她往床里推,姬珧的双腿冷不防撞到床沿上,身子向后倒,一下子栽到柔软的被子里。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她都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很少有人能在她面前这么放肆,而恰巧力气之间的博弈是她最介意最反感的。
失了颜面,她也冷下脸,美眸中划过一抹愠怒,她用手肘抵着床铺,想要起身,刚要叱咄他一句,宣承弈已经直着背坐正了。
他道:“殿下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