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才刚身负重伤,这么一番折腾,让他伤情有复发之态,或许是为了故意引起姬珧担忧,从公主府到皇宫这一路,那些羁押他的人对他一定没有手软。
姬珧沉沉出了一口气。
宣承弈被押在地上,刘御史上前,先对姬恕道:“陛下也知道,裴将军魏县战亡一事,烈火罗故意拿裴将军挑衅我军,为的就是引起群民激愤,做出冲动之事,臣以为作为大军最高统帅,不该意气用事,凡事要为长远着想,不可计较一时得失,掌兵如此,掌政亦然。”
姬恕点了点头:“然后呢?”
刘御史转过身,看着宣承弈:“本官要当众审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如果你撒谎,对公主殿下会更为不利。”
“第一个问题,公主与裴将军,是不是有私情?”
宣承弈低头听着,忽然轻笑一声,他抬头望着前面的刘御史,反问他:“什么算私情?同门之谊算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刘御史皱了皱眉,“在江东时,有人曾亲眼目睹,裴将军与公主共乘一骑,且接触亲密,即便你撒谎,也有人作证。”
宣承弈看了看姬珧,挪开视线再次朝刘御史望过去,面色已经沉下:“那你问我做什么?我当时不在。”
刘御史见他脸色转变,微微笑了笑:“第二个问题,你带金宁卫去夺回裴将军的尸体,是不是公主下的命令?”
“不是。”宣承弈很快反驳。
“第三个问题,既然没有公主的命令,你依然以身犯险,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把裴将军抢回来,这其中,有没有公主的因素?”
宣承弈语气骤然一变,眼神倏然锐利:“你到底要问什么?”
刘御史直起身子,看着众人:“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如果不是公主是下令,那宣承弈只是执行军令的人,他并没有违抗军纪,反而还做得漂亮,因为他把裴将军成功带回来了,但是若不是公主下令,那就是宣承弈违抗军纪,罪不容诛,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的责任。”
他把一件原本很复杂的事拆解成两个结果,一个是姬珧有罪,一个是宣承弈有罪,看似合乎情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可依然将两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总要有一个人为此事负责。
沉寂无声的大殿上,所有人都在等着宣承弈表态,看他是保公主还是保自己,就在这时,一句质问打破了平静。
“责任?”
“有谁需要为这件事负责吗?”
宣承弈看看姬珧,又看看刘御史,他忽然挣开背后的束缚,直直站起来。
他跪地时敛了一身的戾气,这样一直起身子,竟然有种无人敢进犯的压迫敢,旁边的人都下意识退了退。
“当然需要负责,明知烈火罗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要去送死——”
“送死?”宣承弈将他的话打断,往前走了一步,“你的意思是说不该夺回裴冽的尸体?”
“不、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宣承弈一步一步走过去,到刘御史身前的时候,身上的绳子已经被他挣脱开,他忽然一把揪住刘御史的领子,将他拖拽到身前,“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宣承弈一动,大殿之上忽然有禁军拔刀,姬珧忽地站起身,高声呵斥:“把刀放下!”
有人见刘御史都被宣承弈制服了,立刻跳出来:“宣承弈,你本就不是大禹人,竟然公然在宣武殿上对朝廷命官行凶,你想要造反吗?”
“本宫还没说话,轮得到你来说?”姬珧圆目含怒,争端突起,她站在姬恕身前,甚至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在文武百官眼中,她此时的姿态无异于跟众人宣告她的地位。
反对派系的人终于忍不住,站到大殿中央,说道:“殿下当以大禹利益为重,宣承弈此举罪无可恕,今日他敢大闹朝堂,明日就敢反了陛下,殿下终归要交权于陛下,为何不能多为陛下考虑考虑呢?难道殿下真要取而代之,做大禹第一位女皇吗?”
他话一出,满堂寂静。
像是平湖投下一颗石子,噗通一声,惊起阵阵涟漪。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一句话都没说的姬恕,似乎都在提醒他,你才是皇帝,你该有自己的威严。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挑拨,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姬珧背对着姬恕,黑眸深邃无底,她红唇开阖,在这场涟漪上投落一颗更为巨大的石头。
“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他听信谗言,不能明鉴忠奸,不能胸怀万民,不能为百姓谋福祉,不能带给大禹繁荣昌盛,那本宫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你们不就是想听这个答案吗?本宫说了,你们满意吗?”
她看也没看姬恕,一步步行下台阶,到了刘御史跟前,瞥了宣承弈一眼,宣承弈狠狠踹到刘御史膝头上,逼迫他下跪。
“你到底想让本宫负什么责任,以为拿着裴冽这件事就可以攻讦我了吗?身为大禹臣子,在京城里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动动嘴皮子就能给人定罪,你们活得这么轻松,有没有想过裴冽是怎么战死的?”
“他,大禹的守护神,为了魏县不足千人的生机,甘愿以身做盾,用血肉之躯送大禹孩子一个光辉的未来,还有那些情愿跟他一起赴死的所有将士,每个人都荣耀万丈!可是人救出来了,主帅却被敌人吊在城墙上,一个民族的英雄被这样对待,你还在问我夺回他的尸体该负什么责任?”
“难道不管他才是对的吗?”
“我最失望的是你们拿儿女私情做借口,我与裴冽情意匪浅,他是我一生最重要的……至交好友,可我却不得不号令三军全力守住洛州,无视魏县的军报。宣承弈私自出营,带着金宁卫三千精锐,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终把裴冽救下了,他们中有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了给大禹战神一个体面,也为了给所有被将士们保护的百姓一个交代。可你们呢,为了把我拉下高位,无所不用其极,利用这些学生,利用无知的百姓……”
“好,本宫今日就告诉你们,宣承弈是违抗了军纪,但是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他!”
姬珧长袖一挥,金宁卫立刻护在她身侧,无人敢近身,她不动气时还好,真的发了怒,谁在她眼里都如蝼蚁一般,刘御史的腿几乎被踹断了,疼得说不出话来,宣承弈放开他,抬眸看了看姬珧,眼中有询问。
就在这时,大殿像是被挡住了光,四周黑压压一片,整齐有素的脚步声撞在人们耳中,一人从殿外长驱直入,身后带着身穿盔甲的禁卫军。
“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姬矾微躬着身,像是早就恭候多时一般站在那里,刘御史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姬矾的手:“殿下,快抓住他们,他们要造反!”
“刚刚我们都听到了,公主说要取而代之,她要做女皇!”
李恭书一看刘御史这副狗腿的模样,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有关公主的罪证,都是刘御史交给他的,可今天听了公主一席话,他发现跟自己理解完全不同,尤其是最后公主那几声质问,他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王叔在外面等得着急吗?”姬珧看着门口的姬矾,面带笑意,看不出有什么惊慌之态,但强装镇定向来是她的常态,所以姬矾也没有在意。
他迈动脚步走进来,身后的禁卫军也跟着进入,很快就把宣武殿围得水泄不通,冒着寒光的长刀长剑指向众人后心,似乎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穿心而死。
姬矾长眼微扬,眼中带着笑意:“皇侄在那里站了这么久,也该退下来了。”
姬珧被护在后面,眉眼一弯:“恕儿这么小,退下来谁辅佐他呢?”
姬矾收起手中长刀,又变回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是这次眼中迸发的野心却不再掩饰,他道:“摄政之人,还有比我这个亲生父亲更合适的人选吗?”
他话音落下,殿上之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细细解读了他那番话之后,纷纷变色。
霎时间,满堂哗然。
姬矾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大殿最中间,高声道:“当初皇兄无子,从我这里夺走了恕儿,十几年,我忍受着失子之痛,即便站在恕儿面前也不敢相认,但是现在不会了。姬珧无德,大禹理应有一人主持大局,我是皇兄的弟弟,亦是皇兄唯一指定继承人的亲生父亲,我才应该辅佐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