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沉沉呼出一口气,似乎已经恢复如常,她看着对面站在狼群中的人,道:“上原兵败,你没死。”
江蓁语气带笑:“是啊,你失望吗?”
姬珧扫了一圈目露凶光的野兽,声音还维持着一贯的镇定:“月柔的毒兽,你怎么会有?”
空气中一片寂静,江蓁没有及时接上她的话。
就在姬珧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江蓁忽然开口:“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拖延时间也没用。”
姬珧脸色不变,在马上岿然不动,像谁也不能撼动她分毫的高山一样,睥睨,视万物为尘埃。
“本宫没有必要拖时间,你想要杀我,尽可以来取我性命,只要你能做到。”
江蓁说:“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死?还是你根本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说话的时候,姬珧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声音不大,但数量也足够让她们头疼,看来她不止有毒兽可用,而这一认知,在这种时候无疑是雪上加霜。
姬珧握上左手手腕,处之泰然:“看来珉州刺史也并不干净了,我有些不明白,既然你总归是要杀我,为何在刺史府的时候不动手,偏要等到我出来才动手?”
那边没有出声,片刻后,江蓁仰头大笑,像是疯子一般,她笑过之后立刻恢复了正常的音色,对她道:“那是因为刺史并没有背叛朝廷,我只是利用了他而已,这两年我不断在找机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上原之仇,没想到今天叫我碰到了,皇帝和你竟然一起出现在刺史府,简直天助我也!”
“可我并没有在刺史府看到你,”姬珧思索着,忽然微眯了眼睛,审视着她,“难不成,你在内院?”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江蓁的痛处,她终于忍无可忍,用手指吹出一声哨音,安静的狼群开始躁动起来,姬珧拽着缰绳,将马头调转:“突围!”
“哪有那么容易,给我上!”
随着江蓁一声大吼,恶狼蜂拥而上,姬珧也甩了下马鞭,向着江蓁的方向冲过去,同时抬起手,对着她射出一支袖箭。
“咻!”
江蓁来不及闪躲,一吹口哨,有一只狼忽然跳起,正好替她挡住了那只袖箭,姬珧一击未成,勒紧缰绳飞速调转马头,她从袖中掏出一支穿云箭,对着天空一放,火花瞬间在天空中炸裂。
饶是毒兽被训练地再好,终究也怕巨响和火光。
趁着狼群避闪之时,十八和容玥护在她身侧,小七和哑奴一前一后,带她突出重围,江蓁脸色一变,赶紧御马跟上。
后有豺狼虎豹追赶,黑夜之中前路不明,几人能做的就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马蹄声惊动了丛林鸟兽四处飞散,烈马越过树枝,溅起枯枝落叶。
“快停下!”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出发来一声警告,姬珧没能反应过来,马儿仍在奔驰,一道黑影从前掠过,抱着她跳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容玥他们一看公主掉了下去,赶紧长吁一声。
再仔细看,却发现抱着公主的人,竟然是皇帝姬恕!
“下马!”
草丛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容玥小七和十八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命令,当即就从马上下来了,只有哑奴还慢半拍,最后一个下了马。
贺朝突然出现,他轻功落地,射出几个石头,全打在马屁股上,马儿长鸣一声,继续扬起前蹄飞奔。
贺朝去扶地上的姬珧和姬恕,对后面的人道:“这边!”
众人跟上,随手抹去脚下痕迹,不久之后,追兵赶到,到了不远处停下。
“前面是悬崖!”
江蓁沉默半晌,道:“走,去悬崖下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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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珧不知道自己看到活着的姬恕时是什么心情,就像自己重生回来的那晚,她躺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发出颤抖的笑声,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充斥在她脑海里,心底不停念着那三个字。
幸好啊!
幸好啊!
到了安全之处,姬珧一把抱住姬恕,紧紧扣着他后背,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她终于发现他有多重要,姬恕与她相依为命,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也甘之如饴,那姬恕的命无疑就是跟她的命同等重要的存在。
她发现他已经快比她还高了,她抱着他时,竟然要费劲地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姬恕似乎没预料到她的举动,有些猝不及防,双手在两侧张着,不知道该往哪放。
但他心中欢喜,欢喜得快要疯了。
如果可以,他不想打扰她,也不想打破当前的氛围,他享受这个拥抱,享受阿姐给他的爱,享受阿姐一个骄矜自持的人,向他露出人性最脆弱的一面,喜欢看她克制冷静中唯一的一次放纵。
他闭着眼,不敢听也不敢想,就是轻轻环住她,没将手放在她背上。
“阿姐,我没死。”
他安抚着她,耳边的话化为呓语,抚平姬珧心中所有震动。
她放开他,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在一点点确保他安然无恙,在两人分离的那一刻,姬恕下意识手指一蜷,偷偷地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抓到,他脸上仍是那副神情,安抚她的浅笑。
姬恕告诉她他们是如何逃脱的,因为前面是悬崖,害怕他们不知道,才强制让他们下马。
暂时躲避了追杀,可危险仍未解除,几人相护下山,天空中突降大雨。
他们在山下发现一座破庙,在山窝里,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四处都是绝路,大雨中无法在山路上行走,几人只好进了破庙躲雨。
火折子都被雨打湿了,况且逃亡中也不能生火,只能将就着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寒气包裹全身。
姬珧知道姬恕身体弱,担心他染上风寒,总是伸手去探他额头,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快到午夜时分,姬恕发热了。
十八找来破庙中干松的草席,让姬恕躺在上面,寺庙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剩下一堆破烂,他好不容易搜罗点衣物,都被灰尘糊得不见原本的颜色,几个人在庙堂里不停摔打灰尘,弄得那都是尘土。
姬珧握着姬恕的手,问他:“难受吗?”
姬恕嗓子微哑,摇了摇头,嘴上却说:“难受。”
姬珧一听,忍不住轻笑:“到底难受不难受?”
“如果阿姐陪着我,救不难受了……”
姬珧一怔,随后温柔地替他把头发顺了顺:“怎么都这么大了,还是喜欢撒娇?”
姬恕抿了抿唇,良久之后张开嘴,唤了她一声“阿姐”。
“嗯?”
“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将来有一天,我要做一件特别任性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那要看是什么任性的事了。”
姬恕不语,姬珧拍了拍他前胸,像哄孩子,轻声说:“我也许会怪你,但也没什么,或许过几天就忘了,你是皇帝,自己做什么,都要心里有数,只要不危害江山社稷,我都支持你。”
“皇姐要说话算话。”
“好。”
暴雨肆虐,纷乱的雨滴像是落在心上,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大雨不停,无处可去,他们要面临随时会来的追兵。
贺朝守在姬恕另一边;十八坐在大佛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七则坐在铺垫上拭剑;容玥闭眼休息恢复体力;哑奴……
哑奴在暗处看着姬珧,一动也没动。
那是一副非常和谐的画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地。
随着一声闷雷滚滚而来,十八忽然从大佛头顶上站起,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来了。”
他只有两个字,众人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姬恕艰难地从草席上坐起,自嘲地笑笑:“结果我还是连累阿姐了。”
若不是他任性出宫找她,救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事,也不会落入这样的险境。
姬珧拉着他的手,看了看后殿,雨还没停,前路被堵,他们只有这一条出路,在她盯着后殿的大门时,哑奴忽然从黑暗中走出来,过去一把牵住姬珧的手,带着她向后殿走。
“你干什么?”姬珧惊怒,想要甩开他,可哑奴手劲很大,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姬珧另一只手还拉着姬恕,姬恕却并没有说话。
容玥贺朝几人赶紧跟上,到了后殿门前,他忽然将姬珧甩出去,然后推着后面赶到的几人,一个一个将他们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