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姬珧打了个呵欠,眼底满是疲倦,姬恕起身,像是寻常百姓一般,没有皇帝的架子,只是浅声说:“阿姐,去休息吧。”
姬珧嗯了一声,起身往屋里走,姬恕一直跟她到里面,看她和衣躺下,才要转身离开。
结果刚一转身,姬珧忽然叫住了他。
“恕儿。”
姬恕转身:“阿姐还有什么事?”
姬珧闭了闭眼,又睁开,用清冽的嗓音对他道:“对不起,是阿姐让你受委屈了。”
姬恕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他停在那里,良久后,转身走到床边,握住姬珧的手,像小孩子一样蹭了蹭,然后抵着额头,闭着眼说:“阿姐,你相信我,恕儿永远不会怪你。”
姬珧想,他们之间虽然不是同胞姐弟,可到底也有血缘关系,而且她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这样的情意是谁也磨灭不了的。
姬恕拿她当亲阿姐,她拿他也当亲弟弟。
他们还是这世上,彼此最亲的人。
“恩,我知道了。”她道。
第二日姬珧接到来自沅州的消息,临滨王果不其然要灭了玉家,他竟然让人运了大炮堂而皇之地进入沅州,对玉家一阵炮轰。
“怎么样?”姬恕看着姬珧的脸色。
姬珧将手中的信烧了,道:“可惜,不是三王叔亲自来,玉无阶已经把他们一网打尽了,玉家被毁得七零八落,好在人没有死多少。”
“姬邺一次不成,肯定不会放过沅州这么重要的地方,皇姐,朕是不是先调兵增援沅州,谨防他再打过来?”
“恩,你下旨,调宁州的兵吧。”说到这又顿了顿,“还有,北境那边可以暂时放心,把主要兵力往南调,以沅州为点,横贯沅州这条线是主要增兵的地方,这样不管是西南那边还是临滨王那里,战火打响后都很容易就赶去增援。”
“好。”
姬恕答应了一声,没有任何疑义。
经过了昨夜那件事,姬珧觉得两人之间隔阂消除,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原来这么美妙,她看了看姬恕:“你该回京了,一日两日盛佑林还顾得过来,你离开太久,会引起朝中人心惶惶。”
姬恕眸中划过一抹极淡的不舍,但他很快答应:“今日就走。”
姬珧满意地笑笑。
决定启程到真正离开不过半日的时间,姬珧到城外相送,姬恕身边跟着的人并不多,贺朝护卫他的安全,寸步不离身。
姬珧觉得他人还是太少了,让容玥也回去,姬恕道:“皇姐不是还要回沅州吗,珉州距离金宁已经不远,而且我这次出来没有人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红霞满天,夕阳隐没,姬珧看着天色,心头总有些不放心,但姬恕在这种事上很固执,她说不过他,只好看他启程。
直到背影看不到了,她才转身离开,快要进城的时候,旁边有两个猎人拎着打来的野兔路过,也是要进城,有一个人说:“以前这林里也没狼啊,今天我去打猎,竟然听到了狼嚎,吓得我赶紧猎了一条兔子就回来了。”
“我也是!你是听到狼嚎,我是亲眼见到狼了,要不是我跑得快,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咱们得禀报知府大人,通知城里的人,没事不要往深山里去了。”
姬珧忽然回头,快步走过去,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们:“你刚才说,平时这里没有狼?”
那两个男子被姬珧吓了一跳,然后点点头:“是啊,我们这里的狼都绝迹了。”
姬珧心中大骇,赶紧翻身上马,对金宁卫道:“快去追!”
第121章 死。
城门相送, 姬珧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哑奴、容玥、十八和小七随行在侧,其余人都留在了刺史府上。她一上马, 四人也都很快动作, 赶紧上马如追,然而姬珧速度太快, 他们根本跟不上。
“殿下,等等!”
姬珧先他们一步在前面御马飞驰, 猎猎长风兜灌进罗袖中, 耳边只剩下空寂的风声, 她从未如此失去分寸过, 背后的劝阻声全然不顾,只管一路向前飞奔。
容玥面色大变, 公主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在前面,真出了什么事他们搭救不及,会很危险。
她转头冲小□□喊:“你我从两边, 一定要追上殿下的马!”
“好!”
容玥和小十八都莽足了力气,渐渐撵上姬珧的马头。
最后一丝日光被群山遮挡, 天际的云霞染成了深蓝色, 大地也覆上一层黑暗。
夜, 悄然而至。
忽然之间, 姬珧听到远处传来狼嚎, 且连续不断, 那声音将耳边的风声都遮盖住了, 姬珧心中震动,懊悔自己怎会到此时才发觉不对。
那天被困林中,她本来也听到了狼叫, 当时以为山野丛林中有野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今日听那两个猎人对话,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山中无狼!而这狼啸,她明显是听过的,在天裂谷,去繁州的路上!
姬恕说他出京没人知道,姬珧听了这话才放心,然而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姬恕出来或许是没人知道,但是珉州刺史却一定知道!知道他何时出现在府上,也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姬珧再也压不住心焦,扬起长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恨不得此时可以飞到姬恕身边。
然而,一声破风长哨袭来。
“殿下小心!”
姬珧向下一俯身,正感到有什么东西擦着头顶而过,她伏在马背上,速度却丝毫未减,也没有再直起身,狼啸声越来越近,她警惕着四周不知何时会放出来的冷箭,直到前面的路被拦截。
马儿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旁边都是包袱和碎屑,还有血迹,姬珧勒紧缰绳,身下黑马因为突然停下扬起前蹄,嘶鸣一声。
身后接二连三传来嘶鸣声,几人都在这里止步,他们一停,周遭就响起纷乱嘈杂的窸窣声,转过头一看,四周竟然有上百只眼睛冒着绿光的狼围过来,跟姬珧在天裂谷遇到的一样!
是月柔的毒兽!
这种毒兽身体里都藏有剧毒,被咬一下就会无力回天,姬珧几人不敢妄动,将背后留给对方,就在此时,狼群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身披黑色斗篷,骑在马上,整个人都融入黑暗里,像是孤魂野鬼一般,阴森可怖。
狼群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显然是受人控制,那人在寂静之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果然会追上来。”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笑声中掩盖不住的兴奋。姬珧骑在马上,仔细辨别那人的音色,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她很久没有听过了……或许也不是很久,只是因为没有再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以至于让她快要忘了,那个跟她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的人。
江蓁。
“姬恕呢?”
尽管心中已经确定来人是谁,尽管她此时涌出了无尽的愤怒和厌恶,但开口第一句话,她仍是问的姬恕的安危。
她现在只在意这个。
江蓁带着兜帽,整张脸都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闻声她闷闷一笑:“你说呢,被这种毒兽咬到的人,会化为一摊鲜血,连尸骨都不剩,你一个尸体也没看到,他的去处,还用我说吗?”
听到她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姬珧脸上刹那失去了血色,瞳孔渐渐变大,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呼吸,试着深吸一口气,她却发现连自己的胸腔都是颤抖的。
明知道江蓁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是在天裂谷时,那些侍卫被咬中之后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无法忽视眼前那几滩血。
或许有一个是姬恕的呢?
哪一个是姬恕的呢?
她发现只要心中一闪过这个念头,就有无数只虫蚁在身上嗜咬一般,她忍受不住,她也控制不了,她只要一想起自己又没能保护好姬恕,就要陷入疯狂。
“殿下!你不要相信她的话!陛下身边有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你是说那个脸色像棺材一样的人?他是最先化成一摊血水的,喏,就在那边。”江蓁指了指不远处,一匹棕马旁边的血迹。
贺朝,的确骑的是棕马。
容玥三人也面色大变。
姬珧握着缰绳,手心已经被磨出血了,她仍紧紧攥着,像是浑然不觉一般。
忽然,她看到有人御马走到她身前,无声无息地将背影留给她,他头覆铁面,背影有些巍峨,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在用行动告诉她,醒一醒,现在,不能失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