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终于觉得不耐烦了,他退后一步,将两人距离拉开,然后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冯瀚长剑一挑,他袖口上顿时撕开一条口子,可紧接着,就有一抹怪异的香气钻入鼻腔。
正打得酣畅淋漓的时候,众人见台上的冯瀚忽然顿住动作,立在那里不动了。
血狼上前一步,抬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上,冯瀚倒飞而出,却没有摔下栖霞台,而是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姬珧登时便站了起来。
“不对劲。”容玥脱口而出。
姬珧也察觉到了,但她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台下的观众也不知道,在他们的视角,冯瀚只是在血狼袖口上划了一道印子,别的什么都没发生,可他怎么突然就不动了呢。
只有廊上的穆荻俟,和场上战斗的两人知道。
冯瀚抚着胸口,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咬着牙坐起身,单手执剑,撑着身子慢慢起来,每动一下,都需要巨大的精神力支持。
血狼讶异于他还能站起来,魅蓝色的双眼里不知是嘉许还是嘲弄,正要再冲上来时,他看到冯瀚忽然反手将剑指向自己,然后在肩膀上狠狠戳了个血窟窿,此时血狼已到跟前,冯瀚丢了剑,一把握住他手腕,眼中狠戾一扫而过,而后血狼便觉得手骨尽碎,疼得大喊出声。
“啊!”
冯瀚动作却没停,将他的手反剪到身后,在他因疼痛被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借力直接卸掉了他的胳膊。
中剑前跟中剑后的冯瀚仿佛换了一个人,出招式式凌厉,动作也快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等到血狼被揉搓一团踹到台下的时候,众人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这也……太暴力了!
穆荻俟已经僵住了,他根本没想到中了毒的大禹人还能把他最得意地勇士打成猪头,他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筹谋得来的搓搓大禹锐气的机会,竟然反倒帮他们赢回了威信。
三局,全胜!
冯瀚站在台上,还是结束时那个动作,始终都没动过。
姬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从位子上起身,匆匆行下台阶,走到廊下,她站在栖霞台的右侧,刚要上前走去,迈出的脚又从空中收了回来,忍住了心思。
“也赐予冯公子黄金千两。”
她高声说了一句,底下的百姓都听到了,更是喜上眉梢,今日终于在烈火罗和月柔面前扬眉吐气了,尽管那黄金千两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可就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台上之人似乎听到了公主的声音,身形顿了顿,而后默默走到台下,行至公主身边,微微弯了弯身,当做谢恩。
姬珧看了看跟过来的穆荻俟:“王子觉得心服口服吗?”
穆荻俟脸比猪肝色,想要否认,可他们确实一场都没打赢,没有底气说不服的话。
“烈火罗心悦诚服!”
比试前这么说还能当他们是故意谦虚,比试后就是真的垃圾,穆荻俟忍了这口气,转身离开了,一点都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
月柔的玉镜公主一直在看台那边,此时只是对姬珧略一点点头,也走了。
姬珧看了看冯瀚,临转身时淡漠道:“你随本宫回公主府,本宫有话跟你说。”
冯瀚也不说话,沉默地从后面跟着,一直到回了栖云苑,姬珧屏退众人,率先推门进去,冯瀚也紧随其后,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姬珧正好回身,便看到对面的人向前一倾身,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姬珧赶紧伸手扶住他。
“十九!”姬珧抓住他手臂,他整个身子都压过来,姬珧有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被撞得向后错了一步。
那人难耐地皱了皱眉,唇角却微微勾起,尤其是在听到她失了音准的惊叫后,更是有些喜不自胜,沿着嘴角滑下的血迹衬得他苍白的面容有几分邪狷。
“你这次是真的为我担心。”他闭着眼轻声说。
姬珧被他欺得连连后退,最后撞到檀木长案上,上身向后一倾,听到他的话,眉头顿时一蹙:“说什么傻话呢?”
她还有假装担心他的时候?
宣承弈却偎在她颈窝里,贪恋地蹭了蹭,道:“那次在江东,你把我气吐血了,却不闻不问,这就忘了?”
姬珧怎么会忘了,只是没人提起的时候,她便不会刻意想起而已,此时一听他旧事重提,就有些心虚:“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身上的人这次却没说话,姬珧等了半晌,才慌张地推开他身子,看到对面半遮眼帘隐忍的视线,不自知地多了几分焦急:“你忍到公主府才吐血?”
她揭开他脸上的□□,露出他原本更为苍白的脸。
宣承弈始终半闭着眼,也不看她,兀自笑道:“既然要赢,就要给你赢得漂漂亮亮,台上吐血,你的面子往哪搁?”
姬珧看他伤得绝对不轻,当时台上那一脚,对方绝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赢都赢了,管什么漂不漂亮,姬珧心中百转千回,到口却变成不冷不硬的反驳:“我的颜面算什么,比你自己的安危还重要?”
宣承弈顺了一口气,原本是轻佻地笑着,说出口时的语气却很慢很慢,像是在心头反复纠缠过的一样,认真得让人恍惚:“重要,特别重要。”
姬珧在那一瞬间,想说他两年时间就学会了油嘴滑舌,什么甜言蜜语都对她说,她一堂堂大禹长公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好话没听过,岂会因为他三言两语就动心?
但姬珧知道,她能感受到他全心投入的真诚,因为他总是做了才说,而不是说了不做。
姬珧看他一副衣襟染血,惹人怜惜的模样,想到他重伤也不会跟她说,便推开她起身,快速道:“我去命人把小师叔叫过来,让他给你诊治。”
她刚走出一步,手臂却被人紧紧拽住,脚步被迫停下,然后那人将她往里一带,姬珧就这样又被拉了回去,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宣承弈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却有几分满不在乎:“不用你找他给我诊治。”
姬珧听他语气微酸,心头好笑,忍不住偏头看他:“你犟什么?受伤了不找大夫,难道让我给你疗伤吗?”
宣承弈紧接着她的话:“那也不错,我更想你给我疗伤。”
姬珧推开他沾了血污的脸,又嫌弃又无奈,怒极反笑:“你失血过多死了得了!”
宣承弈不闹了,却将她抱得更紧:“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而且玉无阶现在的医术不一定比我高,你找他不如让我自救。”
姬珧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可在他纯粹的眼神中,她没看到一丝敷衍和哄骗。
这个人,两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毫无弱点?
“怎么,心疼了?”宣承弈抬起她下巴,小孩一样幼稚又偏执地在她眼里找寻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姬珧将他的手拍开,别过眼去:“你死了我都不心疼。”
静室恬静,浮光隐秘。
一切都沉寂而美好。
宣承弈静静看着她,从前不敢僭越的目光,此时多了几分露骨的贪婪,却并不是让人生厌的贪婪。
他低低笑了笑,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乐趣:“原来,你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万人敬仰的长公主的。”
姬珧微怔,抬眸凝视他。
她一时没听懂他的话。
他又道:“原来,你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喜怒哀乐,有心虚逃避,有胡闹作弄,有人该有的一切情绪。”
“你今年只有二十岁,却早早地遮上假面扮成了世人心目中那个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长公主。”
“就没有一个人,让你放下心里的戒防,只做一会儿正常人吗?”
姬珧一字一句地听着,耳边像是灌了水,声音钻进去却变得不真切。
她好像连自己都不能轻松地回答这些话,永远紧绷着神经,永远提防着别人,永远龟缩到一个壳子里,做那个人人敬畏的长公主。
她害怕别人知道她喜好,害怕别人知道她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
只是,生而为人,又怎能没有软弱呢。
她曾经也会示弱,是虞弄舟将她架在了黄泉路上,逼她不得不昂起头颅。
她曾经,身上也有各种颜色啊!
姬珧眼尾发热,在她闭眼之前,他将她抱在怀中,用体温捂热她,还有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