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朋友和妹妹交头接耳的时候,陈奕然离开层层包围圈,难得地感觉自己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原本应该也不至如此,从前他获得的最多的评价就是“like water”,像水一样,可以自如地被灌进任何容器之中。
但或许是在高中校园的象牙塔里呆了快两年,陈奕然渐渐被塑造得有了形状和棱角。
那棱角并不尖锐,只是会让他穿着这一身高定的礼服感觉并不自在。
他忍不住有些好奇,那个此刻正穿着西餐厅厨师服的少年是怎样的感受。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他不会去问的。
陈亦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他们两个今天要一起拍件东西。
是什么不重要,但如果一看就是送给父母辈的会非常好。
但他的继弟明显没有配上进门时陈奕然给他的评价,连戏都懒得演,消失了。
一点点无语。
陈奕然随便挑了张后排的空位坐下,掏出手机,长腿交叠翘了翘皮鞋柔软的羊皮底,也懒得装了。
反正全燕城的“上流社会”都知道陈家要分家了,答应他爸来演这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陈奕然才是最好笑。
一碟曲奇被放在了他身侧的小几上。
陈奕然抬起眼皮,刚好看见姜翟理了理雪白的工作服衣摆,落座在他身侧。
周围都是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少年却视若无睹。
陈奕然有点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下。
“老师没有带舞伴吗?”姜翟问他。
陈奕然眨了眨眼,似是有些不解。
姜翟侧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老师不知道吗?程家的慈善拍卖会后就是舞会,由当晚拍价最高的先生或女士与他/她的舞伴开场。”
略有耳闻,但陈奕然不会待到那个时候。
不过姜翟却故意忽视了事实,眨眨眼道:“没带也没关系,我借你一个。”
少年的目光像星辰,摘下厨师帽的漆黑短发在会场的灯光下被撒上柔光,陈奕然看着他,似乎也看到了几年前,年纪更小些的姜家少爷坐在这里的模样。
也许会比现在更知礼些,也可能除了身上的衣服,完全都一样。
姜翟忽然对他眨了下右眼,唇畔笑意淡淡:“怎么看我这么久?虽然我非常愿意,但今晚借给老师的舞伴并不是我自己。”
陈奕然顺着他回头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牵着姜绻走过来的于点。
姜翟起身站了起来。
“带我妹妹跳支舞吧,老师。”
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转身走了。
已经得知压根没必要躲着陈老师的于点开开心心和发小凭空击了个掌,蹦蹦跳跳带着妹妹坐到了姜翟刚才坐过的位置。
“陈老师晚上好!”小朋友一如既往的有礼貌。
陈奕然笑了笑,主动牵住姜绻伸过来的小手:“你们好。”
于点偷了块曲奇饼干。
“我要去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啦,老师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绻绻吗?”
不动声色的、让人抗拒不能的道德绑架。
但陈奕然微微颔首,答应了。
于点笑得更甜了,前面的某一桌有美人好奇而温柔地回头看他,小朋友对妈妈摆了摆手,转头又对陈奕然挤了下眼睛——同样是单单一个右眼的wink。
“陈老师,您不知道,但从上学期以来,我偷偷给您的备注其实一直都是‘镇翟之宝’。”
陈奕然微微一愣,但那看起来总是傻甜的小朋友已经转身向自己家的位置跑了过去。
信中小红娘,撮合一对是一对!
台上的慈善家开始发表演讲了,陈亦昀依旧不知所踪。
陈奕然低下头,和坐在他怀里安静眨眼睛的姜绻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向她伸出自己干净的掌心。
“等下要和我跳支舞吗,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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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喝完牛奶洗漱完毕和爸爸妈妈说了“晚安”的于点坐在书桌前,盯着手机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之前他一直在装模作样看书,隔几秒就瞟一眼没有音讯的手机,到最后索性甩开书本,一直只盯着手机看。
郁子升语音电话拨过来的时候,他几乎一秒就接了起来。
“……”
是不是接太快了呀……
于点眨了眨眼,听见郁子升在那边问他:“到家了吗?”
“到啦。”于点老老实实地报备起自己的行程。
“偶像今天没来,我爸爸今天给我妈妈拍了一件超漂亮的钻石项链,但我妈妈又把他去年送的一对耳环拍掉了。我爸爸之前不知道我妈妈送上去的是那件首饰,看到以后小气鬼竟然生气了,但我妈妈一句话就把他哄好啦。”
——那些都是千百人戴过的身外之物,你看你送我的其他东西,我弄丢了一样吗?
连他们初次约会于祁云赠她的玫瑰,丁鸢回去都夹在书页里做成了书签。
他的大幅段落需要听者认真消化,于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闭麦了。
……他是不是又说太多了呀。
但郁子升却温声开口:“你爸爸妈妈很可爱。”
于点眨了眨眼,虽然听到的是自己之前称赞过郁家父母的话,但他却仍然觉得,这真是世上最动听的一句恭维了。
郁子升还问他:“你今晚跳舞了吗?舞伴是谁?”
姜翟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呀。
于点羞赧地抱膝坐在椅子上,下巴搭着膝盖,小声回答:“是莫妮卡。”
因为之前陆间那档子事,于点和明礼的同学们关系并不算融洽。
同年纪的少爷小姐大都在明礼上学,换而言之,于点和燕城有钱人家的小孩们,基本都没什么交流,有代沟。
从前有姜翟,后来有莫妮卡,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于点身边都没有任何人。
但现在莫妮卡又回来了。
于点其实很庆幸他原谅了好朋友,好朋友也一直在等着他。
拍卖会后,两家人还坐在一起聊了聊,大人们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喜爱与欣赏,看得于点后背发毛,生怕他和莫妮卡也被“牵一段姻缘”,连忙拉着小姑娘去乱七八糟地跳舞了。
所幸今晚他们两个并不算抢眼,更加引人注目的,还是陈家那两位少爷。
在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呈上来之后,大家例行惯事地举牌投注,在拍价第二次敲到“七十二万”的时候,消失了半个晚上的陈亦昀突然出现,站在他自己的座位后面举起了陈家的牌子。
“五百万。”
全场都静了。
程家的这次慈善宴会,和他们家一年中会办五六次的那种晚宴没有任何区别。
受邀者带着自己的拍品前来,珍贵,但也都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与他人竞拍时也会礼貌地控制在百万以内。
捐出一样东西,再拍下一样东西,双份慈善输出就算是完美达标。
那最后一样拍品是曲家小姐送上去的,是位奥地利艺术家笔下的油画真品——但也确实不是最有名的那几幅画,能被拍到七十二万也不过是因为拍卖会已经进入最后的高潮。
当司仪宣布陈亦昀以五百万拍下时,众人回头看向正陷入遗产分割风云的陈家二位公子,眼中写的大都是“天真无邪小少爷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这幅画拍得很微妙。
捐画的和拍画的都是学美术的,而且风闻正在谈婚论嫁,而竞拍的人则是男方同父异母的继弟。
当曲家小姐走过来致谢的时候,陈亦昀似乎这时才发现他五百万拍下的是谁的藏品,回头看向陈奕然,今晚第一次与他对视,挑了挑眉,无声道:“对不起。”
眼神十分澄澈,仿佛真的无辜。
陈奕然懒得与他纠缠到底是不是故意,向自己的同事礼貌点了点头就抱着姜绻去划账了。
陈亦昀被他丢在原地,神态散漫又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台上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画。
少年眼中的眸光流转,让不小心看到的于点恍然觉得,他也许真的只是突然很想要那幅画,送给一个他送不了的人。
那个人不是陈奕然,也不是他的爸爸或是妈妈,而是某个正在克服高原反应的渣男。
陈家竞得今晚最高的成交价,陈亦昀被迫开舞却没有舞伴,陈奕然在与他擦肩而过时落下一句“最后一次”,然后便抱着穿着黑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给她戴上羽毛面具,跳了一曲非常非常温柔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