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陈奕然的爷爷还在,不认这后来的母子俩,硬是把“陈奕昀”的大字拆掉,让他成了这一辈中的一个笑话。
爷爷看重长孙,送他出国进修,但镀金归国的锦绣前程刚铺了一半老人家就出意外没了,陈奕然想回国吊唁,却被继母轻飘飘的一句“签证不便”堵了回去。
他在澳洲一留就是十二年,一半是心灰意冷,另一半也的确是因为成昱敏不想让继子回来。
他那个父亲,临到快死,终于觉得自己对多年不闻不问的大儿子有所亏欠。
陈奕然回国瞒着所有人,但也瞒不过他们家的人。回去面对是早晚的事,而老陈在桌上看着这个与自己早已仙逝的结发妻子七分相似的骨肉,忽然生出了一丝他原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爱意。
多年互相折磨,他早已经看透了成昱敏,现在他想把陈家都给陈奕然。
可男人又不甘心这样轻易地向冷漠的大儿子示弱妥协,所以逼他相亲,用继母的手段来恶心他,又用魅力十足的糖果来诱惑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对付手下的手段来驯服儿子。
但陈奕然不要他的东西。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陈奕然早就做好了这一生不婚的准备。
他并不畏惧孤独终老,也不在意如果遵循父亲的意思正常娶妻生子将会获得多少财产。
陈奕然从小就是孤零零地活,照顾得好自己,用不着别人施舍爱或金钱。
把他在陈家唯一的温情回忆Lucy叫回来,或许会有用处,但最终还是没有用处。
今晚的宴会,也不过只是他作为姓陈的,在出席葬礼之前最后一次帮他的生身父亲罢了。
陈奕然晓得自己冷漠,但当这个念头转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微微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冷漠到了这种地步。
“少爷,”Lucy叫他,“我也不知老爷叫我回来是做什么,明天就要回去啦。”
她年轻时亏了身子,如今行动不便,跨国旅行一次更是艰难。
陈奕然眼中闪过一丝平静的怜惜,轻声问她:“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
Lucy摇了摇头,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很认真:“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我很好奇少爷长成了什么样,所以还是来了。”
陈奕然笑着问她:“长得你还满意吗?”
小的时候,他的妈妈总是沉浸在忧郁中,对儿子不闻也不问,陈奕然一直是由那个当时连普通话都说不清的菲佣照顾的。
那时Lucy看他的眼神就很温柔——如今也很温柔,像是老天特意赐来弥补他缺失的母爱似的。
Lucy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额角,轻轻告诉他:“很满意,如何都满意。”
在妈妈眼里,自己儿子永远都比吴彦祖帅呀。
陈奕然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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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的慈善晚会陈奕然从来没去过,但他对此早有耳闻。
在电话里答应他爸会和弟弟一起出席的时候,陈奕然正在和季玩暄与沈放一起吃晚餐。
这次的气氛远比他刚回国的那次接风融洽。
还是老样子,季玩暄负责话多,沈放负责话少,但偶尔陈奕然开口的时候,那位总是沉默的沈医生会搭腔接一两句话。
陈奕然一直很佩服他的修养。
同样是出身燕城富人圈中的富人圈,沈家比他们这个一点遗产分割就闹上娱乐头条的陈家要更显贵,也更低调。
沈家的独生子在市人民医院普普通通地做着救死扶伤的工作,当家的父亲也没有强迫他回去继承家业的意思。
陈奕然和沈放的家庭有些像,但是两位父辈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比如陈奕然的爸爸又娶了成昱敏,而沈放家里一直都只有两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沈放的教养和陈奕然、陈亦昀……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沈医生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自骨子里走出来的从容。
另一个陈奕然见过的与他类似的人,是某个入狱的外交官的儿子。
或许是看出陈奕然已经彻底放下了季玩暄,那一餐饭沈放对他倒是颇为友善,听完陈奕然并没有避让离开的电话,还礼貌地问候了一下他父亲的身体。
“快死了吧。”陈奕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拉着我和继弟同时出席公开场合,欲盖弥彰呢。”
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这种话,季玩暄一口饮料都呛在了嗓子眼,咳嗽好半天才两眼含泪地看向他眼中带笑的“温柔”师兄。
“就在这周六晚,仙季酒店,你们去吗?”
季玩暄摇了摇头,沈放帮他顺着气答道:“我们从来没去过。”
沈嘉祯一般也不会通知他们这些事情。
陈奕然遗憾地耸了耸肩。
好吧,看样子当晚是没有熟人了。
他这么想着,但在走进仙季17层宴会厅的时候,还是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地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于点,和他手中牵着的姜绻。
只是令他更意外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身旁一路上都漠然不语的继弟在看到那小少爷的同时,身姿也一瞬间站直了些。
似乎想要立刻冲过去质问他什么似的。
陈奕然不动声色地从身后牵住了少年的衣角,微微笑着轻声提醒他:“别忘了我们今晚是来演什么的。”
陈亦昀的身形一僵,精致的面孔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冰瓷娃娃模样。
陈奕然松开他做工考究的衣料,略略惊叹了一下弟弟不输给自己的变脸技能,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环视整座宴会厅,远远的,和另一张有了前文铺垫后出现在这里也并不算意外的面孔平静对视。
外交官的儿子姜翟正穿着厨师服,站在甜品桌后懒洋洋地对他笑。
一眼万年。
第75章 你那边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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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兄弟站在一起礼貌地与来打招呼的人们寒暄时,于点正和莫妮卡一起坐在角落里,抱着妹妹吃东西。
小姑娘像仓鼠一样一点一点地咬着布朗尼,大眼睛眨啊眨的,问身边的好朋友:“你要去和你的老师打招呼吗?”
“不了吧,”于点说,“别人又不知道陈老师是我老师。”
在别人眼中,陈家大少爷刚回国不久,跟这燕城的公子小姐圈不该有什么交集。要是于点主动跑去找他搭讪势必会引起注意,到时人家顺藤摸瓜一查,发现陈奕然在信中当老师怎么办。
“有什么不可以吗?”莫妮卡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曲家的姐姐不是你老师的同事吗?我都知道她留学回来在信中当美术老师呢。”
人各有志嘛,新时代了,谁管你家少爷小姐干什么的啊,只要有份正经工作就算没有辱门楣了。
于点有些紧张了:“啊?你怎么知道啊?”
莫妮卡捧着碟子给姜绻送了块小蛋糕,不以为然道:“舆论的力量很大啊,我不止知道他们两个都在当高中老师,还知道两家人有意要牵姻缘呢。”
于点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不是吧??”
那他发小怎么办啊!
莫妮卡甜美地弯了弯笑眼:“但是你们家陈老师主意很大的,他不想做的事情,别人再强迫他也不会做。”
也是。要不然姜姜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追到自己的心上人。
这么想着,于点又把目光偷偷投向宴会厅的角落——甜品桌后,姜翟的身上。
不论我们接受的教育如何,这世上本来就不公平。
古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仍然有人勤勤恳恳吃不起饭,有人却用大米做猫砂。
姜翟曾经也是这宴会中最亮眼的主角之一,现在却在这里当侍者。
但他仍然是从容的,游刃有余。
莫妮卡刚刚还小声和他说:“满场看了一圈,还是你发小长得最帅诶。”
当然啦!于点与有荣焉。
特别是他偶像今晚行程冲突无法前来,在陈家人走进来之前,姜翟根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对手!
对了,薄迟今晚无法拨冗前来,于点在听说的同时除了遗憾,还感到了一丝小小的庆幸。
和叶公好龙不同,他是真的喜欢薄迟,也真的不好意思见到薄迟。
把一个人当做神仙仰望了太久,当神仙有机会降临自己面前,有多少人会狂喜激动,又有多少人会转身就跑呢?于点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大约会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