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张开怀抱,把她抱紧怀里。
“满满,不要难过了。爷爷去了天上,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守护满满的。”
顾烺头埋在顾子湛腰上,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顾子湛仰头看着天空,不让自己的泪落下。满天星辰璀璨,其中便有吾家老人。自此人间永隔,于苍穹之上,却也算是另一番团聚罢。
兆熙七年的新春,在一片悲戚的素色中,悄然而至。
*
年后,虽因着国丧没有了庆典,各家亲眷还是依着旧例入宫觐见。
廉胜男去年底生了个儿子,如今孩子还没满月,顾忌着太宗薨逝不久,宫里正是一片缟素,怕引得太后伤怀,傅友也只是跟着傅怀匆匆进宫一趟,没多停留便回去了。顾子湛与楚澜私下给了孩子不少赏赐,傅友却兴致不高,直言更想要个女儿,还巴望着跟顾子湛亲上加亲。
打发走他一家子,随后,韩王顾涛带了正妃,荣泽长公主领着去岁刚袭爵奉国公的女儿,也一同入了宫。
顾子湛与楚澜还未搬去皇帝寝宫,依旧住在东宫。顾烺还小,虽然已被立为太子,也早请了师傅教习功课,但生活上还离不开她们。加之太宗刚走,太后心情也没有缓过来,依旧住在合坤宫里,顾子湛便也不急着搬。
顾烺跟在顾子湛与楚澜身后,见到这几个人,各自行过礼后,她便避开大人,偷偷向李云思看去。她最近在跟着师傅读史,对这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国公,便不禁有些好奇。
哪成想,正巧对上一双如墨的眸子,也在看她。
李云思比顾烺大了十岁,今岁便要十九了。她虽身份高贵,但因着这独一份的爵位,并不为世家大族所喜,甚至那些不敢对皇帝表露出的不满,也被牵连到她头上。原本与成国公家的婚约,也在她袭爵之前,被寻了个由头,退了亲。如今她这婚事,自然便有些难。
荣泽长公主对此很是心焦,顾忌着国丧,自然不敢直言,但话里话外的,也能听出稍许。顾子湛心中了然,再向那个当事人看去,却正巧发现这一对小儿女之间的小动作。
顾子湛有些好笑,瞧上去这位年轻的奉国公,似乎压根就没把成亲一事放在心上。
顾子湛给楚澜使了个眼色,楚澜便也看到了。浅笑一下,楚澜开口对荣泽长公主安抚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姊同本宫向来亲厚,你且放心,万事皆不会忘了自家人的。”
荣泽长公主也知眼下不是时机,不敢再多说这些。
顾子湛倒是想起一事,向她问道:“对了,皇姊府上那位长史,为人做事如何?”
荣泽长公主面色却微有停顿,很快又掩饰过去,笑答道:“周长史为人忠厚,办事也极为妥帖,我府上大事小情皆由她打理,是个可靠人。”
顾子湛点头,“同为女子,许多事情上,倒也方便些。”这位如今的周长史,便是当初昂州城的周家小姐,周小婷。兆熙元年时,周员外生了病,久病难愈,周小婷便没能参加科举。直到兆熙五年,周员外身体好些了,她才到了京城,重新备考。
当时周小婷正在京城准备春闱,有几家眼红周家家产的,趁机勾结了周家旁支,陷害周员外瞒报商税。当地官府中也有人收了贿赂,几方勾结,就要将周家的家产夺去。周小婷难免受了些影响,最终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还是顾子湛看出她那份试卷中另有深意,点了探花。
周小婷当殿告了御状,顾子湛下令彻查,才将周家保全。周小婷身处风口浪尖,翰林清贵是做不成了,正巧当时荣泽郡主被升为公主,就安排她去做了公主府的长史。
想到这里,顾子湛又嘱咐了几句:“她是个有才的,再历练个几年,朕便考虑将她外放。”
荣泽长公主面色一僵,顿了顿才说道:“能得陛下看重,是她的福分。我替她谢过陛下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可她的语调却有些不自然。
顾子湛心中诧异,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几人又说了会儿话,顾涛和荣泽便起身告退,还需再去往合坤宫向太后请安。
顾烺忽然出声,眨了眨眼睛,对顾子湛说道:“阿爹,以后,能不能让大姐姐常进宫来陪陪我?”说罢,又去看楚澜,小脸鼓鼓的,悄悄撒娇。她可是清楚的很,宫里的事,向来都是阿娘做主。
顾子湛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惹得好笑,但又不能真的不顾别人意愿,让人家来陪她玩。楚澜也笑了笑,点了点顾烺的鼻尖,说道:“你大姐姐与你不同,你若要想她了,可以自己去请。当然,也得看她有没有空闲才行,不可强求。”
顾烺便欢喜起来,扬起笑脸,向李云思问道:“大姐姐,正月事忙,满满不敢叨扰。等过了正月,我请你来可好?”
李云思身姿摇袅,对着顾烺绽开浅笑,“好。”
*
夜里,顾子湛与楚澜依偎在一起,在灯下合看一本杂记。
想到白天的事,顾子湛便说道:“我觉得,荣泽与她那位长史之间,好像有些奇怪。”
楚澜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怎么奇怪了?”
顾子湛皱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我问起那周小婷时,尤其是说到要给她外放,荣泽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她挠挠头,“不像是不满,怎么说呢,唉,就是有些奇怪。”
楚澜笑她,“既然没有不满,别人府上的事,你管那么多作甚。”
顾子湛不同意,“那不行,顾涛如今被我看重,李云思我也想着过段时间就放去户部,跟着谭思贤历练。荣泽的事,便不能轻忽。”她坐不住,匆匆写了封信,起来去殿外将大内总管李廉英叫来,让他把这个拿去给栾楠。
嘲风营在顾子湛成为皇帝后,便不再只是东宫卫,而是整合了花满楼的势力,成为了一个专门的情报部门。柳赞去了龙骑卫,这嘲风营便由栾楠接手,成为了嘲风营第一任总指挥使。而栾指挥使如今也已有了另一重身份,他终于靠着脸皮厚这一点,“嫁”入了忠义伯府。
这回,顾子湛便安排栾楠,去荣泽长公主府上打探,看看那二人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妥。
五日之后,栾楠来见顾子湛,面色有些古怪。
顾子湛正拉着楚澜下棋。她这个臭棋篓子虽然一如既往的臭,但近日却偏偏起了兴趣,强行拜了楚澜为师,整日烦着楚澜教她下棋。
看了栾楠一眼,顾子湛奇怪问道:“你怎么了?是又惹忠义伯生气,不给你饭吃吗?”
栾楠慌忙摆手,“哪有的事!我家木兰温柔大方,只是规劝我注意身子,合理膳食,免得中年发福!”
顾子湛嗤笑,“没出息!”刚回头,就对上了楚澜似笑非笑的眼眸。
顾子湛一噎,讪讪道:“嗯,听媳妇的话是对的!唉,不说这个了,你先说说,荣泽长公主府上情形如何?”
栾楠心中腹诽她惧内,但想到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面上又重新露出古怪。想了想,开口道:“据安排进公主府的人回禀,长公主与那周长史之间,并没有什么嫌隙,反倒,亲密的很。”
“周长史刚入公主府时,因着性子直率,处置了几个不老实的家仆,有人心怀不满,便去长公主那里挑拨。两人一度有些不愉快。但后来,也不知怎的了,长公主一次醉酒,就去了周长史的房里。自那之后,两人便亲密起来。周长史喜欢酸咸口的,长公主还曾专门派人从昂州找了个厨子来,单独给周长史开小灶。”
“去岁八月,长公主女儿承袭奉国公的爵位,搬了出去。自那之后,长公主便时常让周长史留宿房中,直到太宗薨逝,周长史才搬了回去。”
“给周长史做饭的那个昂州厨子,就是咱们花满楼的人。据他说,长公主每次与周长史用饭时,都要把下人全打发走。有一次他做汤晚了点,送进去时,长公主似乎喝醉了,正趴在周长史的怀里,还,还亲了周长史的脸!”
“咣当”一声,顾子湛一盏热茶全洒身上了。
顾子湛惊呼:“啥?还、还亲上了!然后呢?”
栾楠有些不好意思,“没然后了啊,那厨子当时就被赶了出去,之后还差点被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