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烺有些不解,“什么是美好祝愿?”
顾子湛在一旁插话,“你自己想个美好心愿,那不就成了吗?”在她还没束发的小脑袋上薅了一把,“你话好多,有些吵。”
顾烺瞪起眼睛,“阿爹自己的故事编不圆,还嫌我话多。哼,我要跟阿娘在一起,不喜欢臭阿爹。”
顾子湛上前挤开她,“你阿娘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去寻织女救她吧!”
楚澜无奈,一手牵了一个。
顾烺兴致来得快,转眼便忘了对方才那个故事的不满,跑去供案前,对着香烛许愿。
顾子湛凑耳上前,从她小小声中,断断续续听到几句。
“天帝在上,请保佑我祖父祖母、外祖父与阿爹阿娘身体康健,保佑我大昭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保佑满满快快长高,我会好好吃饭的......”
“还有啊,织女姐姐莫怕,满满会帮你找衣服,会帮你回家,也不会挟恩讨要报答的......”
顾子湛与楚澜对看一眼,执手相握,眼中有彼此,有家人,便是这世间最珍视的一切。
*
时候不早了,顾烺开始犯困。又舍不得与爹娘分开,便像个小尾巴,一路跟回了顾子湛与楚澜的寝殿。
顾子湛嫌她碍眼,想着要与自家媳妇过个二人世界,便要把她丢回自己寝宫。
顾烺皱着小脸控诉,“阿爹又想趁我不在欺负阿娘!”
顾子湛哄她,“我才不会欺负你阿娘,你快点自己睡。睡着了,去梦里救你的织女姐姐去。”
顾烺眨眨眼,难得的好说话。“那好,我要去梦里寻漂亮姐姐。”
顾子湛嫌弃,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不知羞。”
总算把这个小缠人精打发走了,顾子湛与楚澜各自洗漱,一齐回到了床榻上。
她比楚澜先回来半刻,去衣柜最下层取了个东西,偷偷藏在衣里。
等楚澜来了,顾子湛便笑着直起身,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头埋在楚澜颈侧,顾子湛低低道:“阿澜,我荷包旧了。”
楚澜心里好笑,笑她讨要礼物,都这般理直气壮。
起身去床边矮柜中取出一个新绣的荷包,拿给顾子湛,“哪会少得了你的?”
顾子湛眼眸漾起欢喜,见上面绣了一对凤凰,心中欢喜更甚。在楚澜脸上落下一吻,“好阿澜,我好喜欢。”
楚澜嗔她一眼,“喜欢什么?”
顾子湛十分上道:“喜欢这个荷包,喜欢你为我绣荷包的心意。更喜欢你,最喜欢你。”
楚澜也笑开。明明这人说过无数次的情话,但每一次听,都动心的很。
随着顾子湛不断落下的吻,楚澜与她回应,彼此交缠,面上也染上潮红。
几分难解难分,顾子湛忽然停下,从怀中取出个东西。
楚澜眼眸有些迷离,被情/欲晕染着,少了冷肃,更显动人。
纤白玉手接过来,发现手中的,竟也是一个荷包。
上面歪歪扭扭绣了碧水春/潮,磐石芦苇。
顾子湛在她耳边低声道:“与君相思意,百世无转移。”
又吻了吻她的唇角,顾子湛轻声道:“打开看看。”
楚澜将荷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条红丝手环,上面还缀了一枚小小的温润白玉。
仔细看去,正反各刻了几个小字。
“长乐未央,相思勿忘。”
顾子湛清澈低浅的声音传来,“阿澜,愿你我岁岁如今朝,长乐不分离。”
楚澜眼眶有些湿,抬眸看向顾子湛,也一字一句道:“与君长相伴,白首永不离。”
顾子湛吻上她的唇。
红烛摇曳,窗外月色正好。
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之·群像
兆熙六年的寒冬有些漫长, 年老的太上皇终究还是没有能够熬过,在太后和子孙的陪伴下,走完了他不平凡的一生。
弥留之际, 顾桢的脑海中, 不受控制的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太老了, 走过的路也太长。陈朝的皇帝, 他经历过了三个,跟随太/祖起兵那年,他都三十三岁了。即便自小父亲就十分严厉, 但他总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少爷,就算与戎族战过许多回, 可那次起兵, 心境依旧是不同的。他们一家都再无退路,紧抱成团, 厮杀在鲜血和烈火中, 连胜利后该要如何,都没有闲暇去想。
那一年,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长子,随后不久,大军取得了首场大捷。太/祖大喜过望, 亲自给这个嫡孙取名为“源”。是胜利之源, 也是万物之源, 足可见对其之看重。
然而就在第二年,他自小最为亲密的二弟顾极,为了救他,战死在了沙场。而顾桢自己,也受了重伤, 以致再难有子嗣。
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如今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自己久久无法遗忘的悲伤和仇恨,还有难以言说的不堪与恐惧。
顾桢隐瞒了自己受伤之事,心中那些情绪却愈发难消。四年时间,太/祖在他们这些兄弟的簇拥下,终于带领着大昭的强军,攻入了陈朝皇宫,成为了新一代的天下之主。他以嫡长子的身份,成为了一人之下的皇太子。
自那时开始,原本亲密无间的顾家人,开始出现了嫌隙。慢慢的,比往日对付敌人还要阴狠的手段,也开始照着自家人用上了。
他们有一位太过英明神武的父皇,在起兵之时,为着名正言顺,他们这些兄弟,又亲手为他们的父皇,镀上了许多令人敬畏的神话。于是,太/祖便成为了这天下间的神明,成为了百姓心中的神明。
久而久之,太/祖自己也深信不疑。
日渐衰老的皇帝,开始觉得所有人都比不上自己,偏偏那些比不上自己的人,注定要取代自己,成为这江山日后的主人。他嫉妒又不甘,冰冷又无情地看着这些儿子们在自己面前卖弄心机,对自己恭顺着、巴结着,又算计着。
而无论怎样,始终,他才是这一切的掌控者。
顾桢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但想起这些过往,浑浊的双目中缓缓有泪落下。
他怨恨着太/祖的这番模样,不满太/祖这般对待自己。但却在此时才真正醒悟,他又何尝不是,走上了父亲的那条旧路?
他终于无可避免的,成为了自己厌恶的模样。
一双苍老却柔软的手,轻轻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
顾桢强撑起双眼,模糊之间,看到了老妻的轮廓。影影绰绰,还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陪在他的身边,正握着他的手。
有孩童低低的啜泣声传来。顾桢意识已有些涣散,过了许久才好似明白过来,这双小手,是满满的。
他的满满啊,顾桢手微微用力,和孩子的手握在了一起。
“爷爷!”
顾桢的心,骤然被温暖包裹了起来。他又想起了好多事,他有相伴一生的结发爱妻,有关心他、敬爱他,能替他摔碗捧香的孩儿,也有懂事伶俐,敦厚良善的小乖孙。他给大昭,留下了优秀的继任者,这一辈子,有他们陪着送着,他也算无憾了。
思绪已有些缥缈,顾桢最后想起了他的父皇,在临终时对他说过的话。往日那些阴影,如今想来,只有固步自困的可笑。
嘶哑的声音牵动起顾桢胸膛最后一次的颤动。
“你们,都要好好的。”
兆熙六年仲冬,十一月廿八,太上皇薨。兆熙帝为其上庙号太宗,谥号为孝。
天下缟素,服丧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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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将太宗孝皇帝的灵柩移去了奉安圣殿,待陵寝修葺妥当,再正式下葬。
这时,已是腊月底,就快要过年了。
天空下起了大雪,顾子湛的銮驾跟在灵柩的后面。飘散下来的雪花大如鹅毛,一片一片落下,将宫人们的足印掩盖。
白茫茫的天地中,偌大的皇宫更显空旷。八岁的顾烺正倚靠在顾子湛身边,眼睛通红,小脸紧绷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顾子湛握紧她的小手,见她略微放松了些,才从銮驾上把她抱下。两个人恭恭敬敬对着顾桢的灵柩叩拜行礼,厚重的宫门在她们面前缓缓合上。一寸一寸,宫门沉重却无声,直到再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顾烺没忍住,向前迈出半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孩童的小脸上浮现出悲痛和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