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强笑一下,反手与她十指紧扣。
待坐回马车上,顾子湛才悠悠开口:“太子哥哥,唉,我很担心他。”
楚澜微抿下唇,犹豫片刻才说道:“子湛,恐怕你心里,要有个准备了。”
顾子湛再忍不住,倏然红了眼眶。
“他真的,再好不了了吗?”
看她这个样子,楚澜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轻轻点了下头。眼见顾子湛已落下泪来,楚澜想了想,对她说道:“我是个医者,且对医术一道,向来是自信的。但这一回,我与殿下见过许多次,却始终不曾发现他已中了毒。不是我医术不够、眼光不准,而是我们解毒之人,永远比不过下毒之人。”
“医者,治病不治命。”
顾子湛胡乱擦了几下眼睛,强行将泪水止住,有些哽咽开口:“这我知道,是他自己把自己藏了起来。”
又忍不住悲叹,“我方才实在是不忍心在他面前多说。其实他原本不用这般心急的!邢康成不了气候,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挑拨陛下父子关系在前,江北一案人证物证也俱在,我原本已经安排那蒋御史亲自去揭发邢康,到时翻案只是迟早的事。”
“而且也只需再过段时日,待陛下将北境那些事调查清楚,我自然也会洗脱嫌疑。朝中有廉老将军和太傅大人坐镇,福王叔祖也答应会帮忙,一切原本可以循序渐进地安顿好。为什么太子哥哥要这么着急,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想不明白啊!”
楚澜见她这般激动,忙轻抚她的背脊以作安抚。看顾子湛的情绪渐渐平缓,才开口道:“可是即便这样,陛下面前,还是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顾子湛有些不解。
“一个台阶。承认天子识人不明的台阶。”
顾子湛猛地抬头,与楚澜四目相对,心中一阵阵的发寒。经过着许多的历练,她的手段谋略早已运用纯熟,只是偶尔,还会对人心,有那么一点点的期许。但很快,顾子湛也明白过来。在臣子面前,天顺帝是一定要当那个永远英明的帝王,他不会低头、亦不会去承认他也是个会犯错的凡人。而如果发生储君被谋害,国本动荡这样的大事,帝王的那一点点小错,才会变得无足轻重——奸人歹毒、蒙蔽天子。
顾子湛低声呢喃:“所以,京城中近日来流传的那些与东宫有关的传言,不只出自宁陵郡王府一家,对吧。”
楚澜点点头,“其实,殿下这般破釜沉舟,也是舍去一身血肉,在为妻儿报仇。只是,代价有些太大了。”确实,抛去江山社稷的责任,对于向来仁爱百姓的太子来说,也有些突兀。
顾子湛听完楚澜的这些话,只觉得心中悲痛更甚。是的,这偌大的皇宫里,唯一记挂那一对母子的,只有太子。又不禁去想,若是澜儿有一日被人陷害,她会如何呢?她一定也会拼了命地去报仇,然而待手刃仇敌之后,恐怕也再难独活。
毕竟这个陌生的世界中,除了楚澜,她再无牵挂。
顾子湛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偏在这时,听到楚澜开口,语气格外凝重。“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令我心中很不安稳。”
“何事?”
“殿下最后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章 命途几更改,灯枯天不白
很快,随着邢康被天顺帝关入大理寺, 颜骏驰作为大理寺卿, 成为此次三法司会审的主审官。之前廉永安从江北带回的证据被正式移交, 同时,战战兢兢龟缩许久的蒋御史作为人证,也亲至大理寺中, 协助调查。
而邢康从北境带回来的那些消息,也被证实许多都是他篡改捏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要使天顺帝先入为主的认为此次大军的远征并不艰难, 廉适之和太子报回的捷报多有夸大。如此一来,将顾子湛与紫微星君这事的重要性,盖过大军凯旋的声势,便可将天顺帝的注意力, 都放在顾子湛就是紫微星君的那些传言上, 已达到借天顺帝之手,彻底除去顾子湛的目的。
至于那在昂州城意图谋害顾子湛的邢同知等人, 则算作是谋害李廉英等钦差一行, 将搜查出与邢康有关的一系列贪赃枉法的证据一并, 也送给了颜骏驰。
看着手中的这些证据, 颜骏驰不禁在心中感叹。
看来,世道当真要变了。不过,这样的转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随着邢康犯下的那一桩桩罪行被揭露, 顾子湛又一次重新成为了京城中热议的焦点。
明眼人都可看出,她在江北一案中被按上的那些罪名,如今彻底脱罪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众人关心的重点,便成了天顺帝到底会如何安置这位,有着帝王才有的紫微命数之人。
除了这点外,还有一个人,关心的问题则与众人不同。那便是同样因着江北一案被贬斥,成为宁陵郡王的顾权。
当初邢康交给天顺帝的那些证据有真有假,但无论如何,江北官场上下勾连,致使官仓有亏这一点,都是不容辩驳的确实存在。当初他在没有查明顾子湛下落时便先将罪名按在了她头上,就是因为深知这些罪名,到底还是需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罪责。
当时他选定了顾子湛,只是如今,顾子湛被邢康栽赃一事败露,权势早已一落千丈的他,难道还能将这些罪名再推脱出去?只是他即便想这样,眼下时间匆忙,又哪里能再找到一个,像顾子湛那样完美的替罪羊。
更何况,北境围攻皇太子的那三万反贼,若要追查起来,那些该死的人没死成,便留下了许多把柄,也难保不会被查到他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顾权不禁头痛,为何在好不容易等来着紫微星君的命数后,竟这般事事不顺,竟好似他二十几年筹谋下来的运势,都被一寸寸瓦解。事到如今,已慢慢显出了颓败之势!
召集身边那群幕僚商议许久,见他们乱哄哄吵作一团,半晌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顾权只觉得心中烦闷更甚。他如何能看不出,这其中有些人已经并不想再真心替他谋划了。他手中能用的势力越来越少,这群养在府里的酒囊饭袋想对策没什么本事,找退路倒是一个比一个在行。越想越气,顾权忍不住敲敲桌子,没好气说道:“诸位,既然如今找不出什么对策,就也别在本王跟前吵架骂街了。都回去各自消停下,想想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想出来的,就自己来找本王。”
话锋一转,顾权冷冷一笑:“若是实在没什么想法的,本王也不强求。总归是本王这座小庙,住不下诸位这些大佛,本王便索性将这庙拆了,诸位另谋高就去吧。”
他这话说的太狠,那些幕僚们心中俱是一寒。赶忙跪倒一地,口中高呼:“属下不敢,请王爷息怒!”
顾权已彻底失了耐心,一甩袍袖,就让胡培将这些人都赶了出去。
人是都走了,但顾权心里的烦闷还在。想了想,又招招手,把胡培唤到跟前:“你去,将元虚道长请来。”想了想又道:“再去给那元晦道长传个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胡培领命后,便半退着出去了。
顾权一个人靠回椅背,心中却在暗自思量。若是这一回的祸事他无法避开,难道当真要仓皇逃离京城吗?
只是那时,又该逃去哪里?
忽然想到那日元晦道长同他的谈话,西南,究竟会不会是一个好去处?
*
而作为京城中热议的焦点,此时的顾子湛,连日来都奔波在东宫和顾宅之间。
原本因着邢康与邢氏自己做下的那些事,邢氏这回是定要被关押入狱的。只是她到底还怀有身孕,天顺帝顾忌着这点,只命人将她幽闭在东宫,只待她生下孩子后,再同邢康一并处置了。
如今已是六月初,眼看着,邢氏的产期也快到了。
而太子的情形却愈发不好了。
楚澜这些日子几乎日日住在皇后宫里,就是为了能方便随时照料太子的病情。因着这一点,她与义许的交往也密切起来。
这一日,顾子湛送难得回府休息了一晚的楚澜入宫,一同来见了太子。
太子刚喝过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见到顾子湛与楚澜进来,便浅笑着让她们靠近来坐。
顾子湛见他精神还可以,脸上的笑容也绽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笑说道:“阿兄今日可觉着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