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很快,太子便止住了笑。眼神变了几变,怅然的神色一闪而过,最终又重新化作一声叹息。
“唉——”
太子眉间重新染上愁色,“没想到,父皇最终还是如你原先料想的那般,中了奸人的计策。他在这时不分青红皂白将你押去京城,分明就是忌惮那所谓的紫微星君流言!可恨,此次多少将士血肉换回来的胜利,竟会被驳斥的一文不值!”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流言先前便有,父皇到底为何会不顾脸面,竟选在大军尚未回京时就迫不及待要将你处置?”
顾子湛见太子情绪激动又咳嗽起来,忙上前给他轻抚后背,淡淡道:“陛下原先不将这事放在眼里,是因为觉着这事与大胜戎族相比只是小事,且不会动摇朝廷的根本。而如今选择在此时处置我,无非是有人已经先一步,在陛下耳边将这流言夸大其词,令陛下觉得,眼下我在北境的影响,有些太大了。”
“无论是要将我带离北境,还是斥责阿兄您与廉老将军领兵不利,都是为了让这场与戎族的大胜,变成杀鸡用牛刀的本该如此。到时再用一些编出来的证据,说明那所谓的紫微星君传闻是由我散播出来,由此,便可从源头上将那紫微星君流言中的神通,彻底抹杀。”
“只是,这同样也将百姓与将士们的牺牲,一同抹杀了。”
太子已是气极,怒道:“这到底是哪个小人想出的奸计!我绝不会放过他!”
顾子湛苦笑,“老对头了,是邢康。”
太子再忍不住,拍案而起道:“狗东西!他邢家满门狼子野心,这一回,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顾子湛点点头,其实心中却在叹息。邢康不过是一条疯狗,天顺帝对她的戒备不消,没有邢康,也会有别的人,会看准并利用这一点来往上爬。根源,从来都不在邢康一个人身上。要不然,仅凭着江北官场中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又如何能轻易就给她定了罪!
*
第二日,挨了三十军棍的裴恭趴在马车里,本就被止不住的腹泻拖累的去了半条命,如今更是狼狈不堪,时不时就能听到从他那马车里传来阵阵呼痛声。
另一辆马车中的李廉英忍不住偷笑。这个蠢货,自以为领了皇命便高人一等,竟还敢连他们这些宫中内侍都看不起,真是活该吃这些苦头。想到昨天皇太子给裴恭下的那道口令,心中更忍不住暗暗叫好。不管裴恭那个蠢货看没看出来,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太子这次,是几乎已明着表了态,他是要保下这个顾澈的。故而这一路上,仗着天高皇帝远,裴恭又自顾不暇,李廉英也只是做做样子给顾子湛带了副松垮的镣铐,再恭恭敬敬请她入了马车。
笑话,顾子湛与他又无冤无仇,太子也特意提点了他,他又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顾子湛坐在马车里,感受着身下的颠簸,回想着先前与太子的对话。凰涅军与嘲风营自然不能解散,好在先前已经将他们编入了龙骑卫,而如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被安排到北境各州县协助安民事宜。索性今后彻底废止义军称号,直接称为龙骑卫嘲风营部与龙骑卫凰涅军部,也算明面上没驳了天顺帝的面子。
而邢康这个人,也确实如太子所说的,已到了不得不除去的时候。只是太子说他自有主意对付邢康,这点却是顾子湛没有想到的。想到还有半月多便要生产的邢侧妃,顾子湛也有些怀疑,太子究竟会如何对付这两父女?是会母去子留吗?只是她总不太相信,仁善的太子,会使出这种狠辣的手段。
掀开车帘,顾子湛看了看正高高挂起的烈日,敲了敲马车壁。
马车缓缓停下,立刻,一个身材高瘦满脸虬髯的龙骑卫大汉掀开车帘,不耐烦地大声问道:“你有什么事?”
顾子湛正眨着眼睛在憋笑。
待进了马车,这人却立刻变了一副样子,虬髯大汉挨着顾子湛放松坐下,敲敲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又怎么了?”一上午都把自己叫进来四五回了,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小破事。
顾子湛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道:“想你啦!不行吗?”
......
“不行。”
第九十一章 樊笼偷得闲,乌云蔽日连
不用说,这虬髯大汉, 自然就是楚澜假扮的了。
借着裴恭自顾不暇, 楚澜便易容后混入了龙骑卫。这件事, 太子自然知道,廉适之也未必不知,毕竟, 护送,不,是押送顾子湛的人,除了裴恭, 廉永康也一并同行了。
而还有一个人,也一早混了进来,正是花满楼的另一位堂主,柳赞。裴恭之所以一出京城就开始上吐下泻, 便全亏了柳赞给他饭食中加的那些“佐料”。
所以, 既然身边许多都是自己人,顾子湛便无所顾忌起来。
一个打滚, 顾子湛滚去楚澜怀里, 楚澜无奈, 伸手接住她, 又扶着她坐好,压低声劝道:“你还是需注意点,总叫我进来做什么?”
顾子湛一双黑眸亮闪闪,笑说道:“外面日头这么大, 我家阿澜这么金贵,我可舍不得你晒着。”
楚澜面上抹了一层厚厚的黑粉,微一挑眉,脸颊边的胡须抖了抖,嗔她道:“我这个模样,还能晒黑到哪里去?倒是你,少动手动脚些,也免得将我这妆给弄花了。”
她愈是这般保持距离,顾子湛愈发不老实起来。虽然外表已全然不同,但看着面前这人,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顾子湛凑上前,忍不住又吹起彩虹屁,“阿澜阿澜,我发现你这样子也挺好看,哎呀,你若是男子,只怕也是风姿绰约的风流公子。”
楚澜才不想理这人,胡言乱语,自己如今黑得跟炭一样,哪里来的风姿,又哪里来的风流。但看顾子湛两手扯着自己衣摆,一副春/心萌动的小媳妇做派,也不觉有些好笑。放软身子与她依偎片刻,便拍拍她的手臂,安抚几句,方能被对方松手放开,出了这马车。
队尾,一个分外魁梧同样满脸胡须的龙骑卫郎官看着楚澜几次出入马车,忍不住憋着笑,浑身抖了几抖。身下骏马被他带动,马蹄踢踏几下,轻快向前跃出了了几步。柳赞忙止住骏马,心中却忍不住好笑,自己这位主子,可真是越来越少年心性了。
*
他们这一队约有五六百人,因着天顺帝的旨意,走的并不算慢。待到傍晚时分,已经快到镇西关。李廉英与廉永康商议一下,见这一路上没什么驿站,打算还是快马加鞭,赶去镇西关再行安置。于是,太阳落山后,气温已渐渐凉爽起来,众人便趁着时间加快步伐,赶在亥时前到达了镇西关。
裴恭被折腾了一天,身上伤还没好,几乎半昏迷着被几个亲兵抬进了管驿。别说让他看押顾子湛了,如今就是让他多睁一会儿眼,怕他都没这个气力。
众人也不去管他,廉永康让人给顾子湛布置了一个单间出来,便领着龙骑卫士兵退了出去。柳赞看看情况,同左右打了声招呼,站在了顾子湛门外,又打发走别的士兵,开始独自守夜。
当晚,楚澜自然也趁着夜色,进了顾子湛的屋子。
一进门,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顾子湛拥着她,头埋在她的脖颈蹭了蹭,笑说道:“军爷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呀?”
楚澜推开她,耳朵却有些发烫。顾子湛也不在意,忙上前给自家媳妇打好水,拉着楚澜给她擦手,又拿起帕子就要照她脸上擦去。
楚澜赶忙止住她,“这妆可不好化,不许弄乱了。”
顾子湛瘪瘪嘴,“可是不擦掉的话,我怎么亲你?一亲一嘴黑,一摸还扎手。”
楚澜忍住笑,上下打量她,忽然板起脸说道:“你好肤浅。”
“整日里是不是只想着要方便你占我便宜,却不考虑我的处境?”
顾子湛听她说的这般严重,吓一大跳,立刻耸拉下耳朵,手摆的飞快。“没、没有,我不是的,我怎么会!”
楚澜见她吓成这个怂样子,也不去管她,就着这身装扮,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拿眼去看那个可怜巴巴一脸泫然欲泣的小媳妇。
抬了抬下巴,“我骑了一天马,肩膀手臂都有些乏。”
顾子湛立刻狗腿上前,又是捏肩又是捏手臂。时不时侧头问问顾客体验,“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