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又被提起自己的母亲,楚澜微微一怔,很快便转过心神。
许她随军的旨意,无论太子愿不愿意,都不能由他发出。因为,说到底,他们之间只是表兄妹,若是走的太近,难免会有心怀不轨者从中做文章。只有皇后应承了这件事,再以懿旨许她一个公开的身份,成为同样奉旨出征的人,才不会落人口舌。
而同时,此次顾子湛必然会在人前出现,提早给皇后露出风声,日后也好有人能在天顺帝面前替她们转圜。
只是这样一来,虽然算不得有意欺骗,但终归,她也对皇后隐瞒了许多。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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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宫里传出消息,皇后与天顺帝大吵一番,之后摔门而走。
紧接着,合坤宫传出懿旨,任命太医院医官楚澜为副院首,准许随同太子出征北境。
随后不久,天顺帝也有旨意传至顾宅。在御旨中,天顺帝明确了楚澜的副院首之位,同五品官正。另派三名御医同去,由十人旗队随行,独楚澜得享马车,以彰朝廷体恤。
楚澜得知后,不禁对皇后更添几分敬佩。只怕自己的这些小心思,皇后也未必当真不知道。不过是一个不说,一个便不问,给彼此多留一些体面。
但想到皇后,自然的,她便想到了之前皇后同她说的那番话上。
逃避终归不是办法,这些事,不是说她不去想,便不曾存在的。终归,她要对自己逝去的那些时光,有一个交代。
于是,在临行前两天,楚澜乘车穿过闹市,来到了楚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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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一早便守在门外,远远看到楚澜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楚澜让马车停下,掀开车帘,看到是老管家,也对他微微一笑。
忙不迭的,老管家笑着说道:“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老爷前几日就吩咐下来,说您要来。老奴与您久不相见,嘿,您能回来,老奴真是欢喜啊!”说着,老管家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眼角。
楚澜走下马车,轻声安抚,“忠伯,劳您挂念了。”
老管家又擦擦眼角,“唉,人老多情,小姐不要见怪。这几天一下朝,老爷就去书房坐着了。他虽然不说,但老奴也是清楚,他啊,其实是在等您呢。唉,老爷啊,总是什么事儿,都自己闷在心里。这点呀,小姐您也是!”
见楚澜无奈笑笑,老管家忙止住话,“唉,老奴失言了,小姐您莫要往心里去!”
楚澜笑笑,“自然不会的。”
来到书房门前,老管家上前叩门,果然便听到楚太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楚澜一个人,慢慢走了进去。
楚太傅正伏案写着安抚西南等地被盗贼、山匪冲击州县的章程,看到楚澜来了,抬起头,微微怔愣一下,说道:“游儿来了啊。你现在那边坐下等会儿,为父这里,再有一刻钟便好了。”
楚澜点点头,走去一旁坐下。目光向楚太傅望去,忽然发现,几月未见,自己的父亲,竟已这般苍老了。往日里那些古板冷硬,似乎已撑不起这副衰老的身躯。
不知为何,楚澜竟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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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刻钟之后,楚太傅便停了笔。
起身去屋外让人进来换了茶,楚太傅便也过来,在楚澜对面坐下。两人对着茶饮过一口,楚太傅开口:“手谈一局?”
楚澜摇摇头,“今日先不了,改日,再来陪父亲下棋吧。
楚太傅捻须一笑,“既然这样,那么,你这次来,应当是有正事来问我。正巧,我也有正事,想要问你。”
楚澜眉头微皱,问道:“父亲要问何事?”
楚太傅扬扬眉,“楚氏商行的银子,你们花着,可还够用?”
他这副样子,让楚澜看着忍不住又想生出烦闷来。她的父亲,从不愿与她敞开天窗说亮话,总是要这般旁敲侧击、话里有话。
强压下心头的情绪,楚澜淡淡开口:“父亲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楚太傅见她这样,脸色也有些发沉,随后却摆摆手,“罢了,既然那扳指传到了你手上,你愿意如何花、愿意给谁花,便都由你自己做主吧。只是,这行事还当谨慎些,如今我尚能替你们挡下,但日后,总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
楚澜几乎是下意识就在心里反唇回嘴,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这点,忙强压下心中情绪,认真听楚太傅说完。她摈弃那些外在干扰,单从这些话中体会,竟发现,在楚太傅这些话中,她听出的只有善意。
难得的,楚澜软下声音,对楚太傅道谢:“多谢父亲。”
这下,楚太傅也有些诧异,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许久,楚太傅有些关切的看向楚澜,小心问道:“我儿这是怎地了?莫不是连日来忧思过重,伤了身子?唉,为父不早同你说过,切不可耽于儿女私情,万事都当以你身子为重,你怎么总是这么大意!”越说他眉头皱的越紧,看上去脸色又严厉起来了。
又是这种熟悉的指责之语,但头一回,楚澜竟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切。终是忍不住,无奈笑了起来。
打断楚太傅的“教训”,楚澜看向他问道:
“父亲,您年轻时对着我阿娘,也是这般爱唠叨吗?我阿娘,又是如何回应您的?”
楚太傅显然全没有想到楚澜竟会有此一问,一时有些怔住。
有些浑浊的双眼看向楚澜,竟仿佛穿过她,看向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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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好久,呢喃间,楚太傅仿佛自言自语,“她啊,哪里会回应我。”
“你阿娘她,永远都只会笑脸对人。”
第七十八章 善恶自难辨,将军赴阵前
楚太傅看着面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楚澜,恍惚间, 竟有些不可置信。原来时光当真如此匆匆, 一晃经年, 已如流水般悄然而逝。
终于,楚太傅喉头涌动,有些哽咽叹道:“是我, 对不起你阿娘。”
楚澜也红了眼眶,“当年那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轻拭下眼角,楚澜见楚太傅竟又开始沉默起来, 忍不住有些气恼。“事到如今,父亲,您竟还不愿把真相告诉我吗?还是说,在您心里, 终究还是脸面大过一切, 竟连您亡妻的清白,都比不过吗!”
楚太傅一时怔住, 抬眼看向楚澜。
许久, 就在楚澜心灰意冷, 以为楚太傅又会如曾经那般搪塞过去时, 却听到他缓缓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你娘亲太过仁善,她敬我护我,也心疼你, 便不愿因着那些丑事污了楚氏一门的清誉,更担心会影响到你,所以临到最后也不愿我讲出真相。这么多年,我不愿违背她,便从不曾对你提起。”
“当年那事,也确实太不堪入目。我总是觉得你还小,相关之人也尽皆故去,便不愿再提。”
忽然,楚太傅目光坚定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定。“你如今也早已为人/妻,楚氏的扳指既然在江南出现,便说明那人定还活着。我知你不愿与她分离,说不得尘埃落定之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前车之鉴,为父便告诉你,只愿你能汲取教训,日后万不要因一时心软,害了自己。”
“我对你兄长,向来不喜,这一点,想来你也能看得出。但你恐怕并不知道,我对他,实际上却是憎恶的。我憎恶他身上那人的血脉,也更憎恶他亦流着我的骨血。当年,你母亲的早逝,皆是被他那不配为人的母亲所害!便是我百年之后,楚家后继无人,我也绝不会原谅他们!他,永远不配成为我楚家的继承人!”
楚澜忍不住心中震颤,而随后楚太傅讲出的那些往事,却令她更加惊骇!从当事人的角度说起这些,远比皇后对她讲的更加悲切,也更令她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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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太傅自幼丧父,全靠他那位严母教养长大。
因着家中没有能顶起门户的男人,又正逢乱世,楚老夫人终日与那些贪婪的旁支相争,性格便愈发强势。为了能让楚太傅早日能有子嗣继承家业,更是将自己的婢女强行许给了儿子。
楚太傅虽心中不愿,但为了母亲的这份苦心,也只得纳了他并不喜欢的人。之后,更是在这份压力之下,有了楚孟泽。
后来,他娶了傅氏做妻子,傅氏知书达理,性格也温柔和善,与他心意相通,他才终于体会到了寻常人家的夫妻和乐。只是傅氏在子嗣上有些艰难,几年都没有生育。楚老夫人不敢明着得罪傅家,但暗地里,却没少横加干涉。楚孟泽生母更是有恃无恐,在楚老夫人的授意下,抢占了不少管家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