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注意到殿内的奴才们均是用一种极为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还不是光明正大地看,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目光。
仔细分辨一下,甚至还能从里面看出类似于怜悯和愧疚的眼神。
“……”
千清有些莫名地进到内室。
不知是不是等得太久了,再加之这几日小王后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白日整理战报,夜里还要同他一起议战策,因而此时,她坐在案几前,单手撑着脑袋,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难怪这么安静。
千清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把奴才们的微妙放在心上。
他走上前,动作小心地抱起她。
怀里的人迷蒙中睁开了眼睛,嗓音微哑,“夫君?”
“嗯,”千清横抱起她,往榻上挪,“没事,睡吧,弓我给放桌上了,你先睡,等醒了再去试试看趁不趁手。”
“唔。”
白泽鹿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分辨什么,在听清他的声音后,身体比思绪先安定下来,睡意去而复返,黑暗再度席卷而来。
隐约中,她感觉额头上有很轻的触感,像是……一个吻。
在彻底沉睡前,白泽鹿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一个很莫名的念头。
莫名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下一次也会吻她吗?
然而这个念头才起,她便陷入了睡意中,思绪再无。
千清低头看了一会儿小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人从怀里放到榻上。
他就这么坐在边上,安静地望着她。
良久,他起身,回到案几前,拿起他先前因为要抱她而搁下的弓。
制作精良的轻弓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图案,像是因为仓促刻上去的,仔细瞧去,还有些没刻好的细节。
这个图案不是北元的图案,也不是展西的。
倒像是……桃花。
千清盯着图案看了会儿后,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翻找,摸出把匕首来。
他垂下眼,开始仔细地修饰那一点儿没来得及完善的细节。
殿内很安静。
只剩下偶尔,刀磨在弓的表面时细细的声响。
第44章 别听这群混球胡说八道
宫殿内摇曳的烛火, 昏黄光线下一切摆置都显出几分温柔的格调。
千清就这么不厌其烦又极为仔细地,一遍一遍磨着那个图案。
也不知过去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
他动作停下来, 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榻上的人似乎是换了一个姿势, 眼睛闭着,侧面弧度精致漂亮, 秀挺的鼻梁往上, 能看见长长的睫羽。
千清维持着这个动作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过身,继续刻那朵小小桃花。
几年前他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除了沈斐越和季英,其实没多少人瞧得起他。
但没办法, 他头顶上是北元王室。
瞧不起也得瞧, 因为除了他,再没别人肯去击退南水了。
他第一次在战场上杀敌, 当晚整整一夜都没能睡着。
他自知自己没什么多高尚的思想, 也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扒了王室的身份,说他是个街边的地痞, 他都不觉得是在侮辱他。
但那一晚, 他第一次思考起意义这玩意儿。
打仗那阵,也是他最寂寞, 最想身边有个人陪着的时候。
因为那会儿,他身边的人不断地在消失。
可能头一天晚上还在和他勾肩搭背,喝着酒说等他登基后,怎么也得给个官来当当,第二天上沙场就冲在最前头, 满身飞箭,却硬是抓着军旗死死不松手。
战场是最无情的地方。
他头一次上的时候,就已经清晰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在小王后那天说要和他一起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说出口。
——“不行。”
但后来,他忽然地就想起了,他第一次问她,秋猎想要什么的时候,小王后给出的那个答案。
鹰。
千清低下头,手下动作没停,嘴边勾着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
鹰所属的,是天空。
他要送他的王后,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
傍晚,白泽鹿醒来时,殿内的烛火几乎只剩下案几边上微弱的一盏,其余的都被熄灭了。
而案几前,还坐着个人。
“夫君?”
白泽鹿的嗓音因为刚睡醒,带着略微的哑意。
听到声音,那人回过身,手里还拿着弓,“这么快就醒了。”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掌,碎屑纷飞在空中。
“饿不饿?让御膳房的给你做点宵夜?”
千清走过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牵她,但手刚伸出来,便顿了顿。
他看了一眼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打磨而染上的污色,默默地把手又收了回来。
然而下一瞬。
“哎哎哎,等、等——”千清连忙说,“脏的!”
白泽鹿莞尔,手指穿过他指节缝隙,十指紧扣住,“没关系。”
摇曳烛火下,她乌眸轻轻弯起,温柔的笑意浸染而出,这张脸也顿时活色生香起来。
刹那间,整个宫殿都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沦为了模糊的背景。
千清呆了呆。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仿佛是掩饰什么。
“小泽鹿,你说你,这么脏还牵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却一点儿要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哎,”他叹了口气,继续卖乖,“看吧,你这不也弄脏了么,一会儿都得洗了。”
白泽鹿笑了一下。
而后,她作势要放手,“那我先去洗了?”
感觉到掌心里微弱的挣脱,千清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而后表情有些不尴不尬地僵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现在就把水舔干净。
千清脑子里开始转过各种无赖对策,片刻后,藏起来的大尾巴又大摇大摆地露了出来。
心理素质极好的王很快便收拾好了表情,说:“都这么晚了,就别麻烦人奴才了吧?”
“奴才也是人,那也得休息的不是?”
千清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我帮你洗吧。”
他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像是无奈地妥协,“哎,你说你,刚刚不牵我不就没这事儿了么,非得凑上来,弄脏了还不是我伺候你。”
白泽鹿配合道:“那就辛苦夫君了?”
千清勉为其难:“反正我就是个操劳命,走吧,小王后。”
于是千清很勉强地带着小王后去洗手了。
-
接下来几日,千清开始将政务倾斜,留给季英,大军启程,千清与白泽鹿同那些从边境回来的将军们一起,往边境而去。
“陛下,到了城外,路可就不平坦了,您还让王后骑马啊?”
同行的将军问。
千清正骑着马,和白泽鹿并行着,乍一听了这话,转过头看他一眼,说:“不要用你那狭隘的目光来看待王后……”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有人笑嘻嘻道:“哪儿能啊,陛下,我们是用狭隘的目光看您。”
“……”
千清面无表情:“来,多说几句,好好说,给我说清楚。”
沈斐越笑道:“陛下,和我们一群粗人计较什么,折了你的风度。”
“风度?”千清一脸你在说什么狗屁,“风度是个什么玩意儿?”
将军们顿时笑起来。
路上马蹄踏过,灰尘纷飞,马上的人们眉间微扬,笑声在官道上飘散。
白泽鹿侧眸,许久,唇边也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千清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和这群将军们早就熟得不能更熟,只是没有战争时,这些将军们得守在北元的边境线上,无从得见,而难得见一次,除去所谓的“正事”,也再不能和曾一起征战过的陛下说什么别的话了。
此刻,像是时间倒转,又回到了第一次去击退南水的时候。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回了当年的样子。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又牵到了白泽鹿的身上。
“……肯定是陛下呗,谁还不知道他什么样,咱王后这么娇贵还肯骑着马跟咱一块去天城,指不定陛下怎么哭着求王后去的,”有人笑着说,“来来来,打个赌。”
“哎,小兔崽子,当着我的面编排我,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千清说。
但没人搭理他,甚至还有几个将军立刻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