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都觉得他过分了。
今文《尚书》虽不长,却拗口难记,很多句子皆与政务有关,小福王连《诗经》这样的歌辞都没背全,怎么可能在三天之内背完《尚书》?
“就今文《尚书》。烦请诸位做个见证,若福王能做到,这‘学令官’就与诸位的爱徒无缘了。”魏禹并不惊慌,也丝毫看不出得意之色,只淡然地执了执手。
单是这风度,便已胜了一筹。
众人皆执手回礼,愿意做这个见证。
休憩间发生的事,并没有传到学子们中间,只有李玺知道了。
不过,魏禹只告诉他自己跟林学正打了个赌,并没提还有“学令官”这个彩头。
如果李玺知道这个赌约是为了自己,兴许还不会太上心,摊到魏禹身上,就变得异常努力。
他非常讲义气,不想让魏禹输。
原来背首诗都要哄一哄,打三下,这回二万五千多字的《尚书》,说背就背了。
第一天,念了两遍就背过了,魏禹奖励他玩了大半日。
第二天,魏禹开始讲解注疏及体现的思想内涵,一边讲还要一边应对他杂七杂八的问题。
周公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
那些亡国之君学过《尚书》吗?
学过还国破人亡,看来也没啥用。
——若非是放在心坎上的人,魏禹早一巴掌拍死了。
终于,到了旬考。
不止李玺一个人参考,所有学子都要考。只不过,李玺破天荒地成了最受瞩目的那个。
林学正出上一句,他接下一句,接了十来句,都对了。
林学正脸色不大好了,改成他说两个字,让李玺接前一句,还要说出自己的理解。
说白了就是既要背诵,还要现场编个小作文。
这时候已经有几位耿直的夫子不满了,林学正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即便明经科考试,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下意识看向魏禹,以为他会有意见。没承想,魏禹始终淡定如山,一副完全信任的神态。
李玺没让他失望。
提到贪腐之事,李玺一反常规,见解独到。
“每到年底,吏部考评百官,都有人往福王府送东西,希望我在太后娘娘和圣人面前说说好话,但是,我从来没动过心。”
“是因为我品德高尚吗?不,是他们送的东西不够好。”
众人一怔,纷纷露出诡异之色。
这小福王,真敢说啊!
李玺朝魏禹挑了挑眉,侃侃而谈:“平日里太后娘娘和圣人常常赏我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我心内感激,时时记得他们的苦心。”
“所以,无论那些人送什么,都不会令我动心。因为我已经有了最好的。还有,我怕挨揍。”
李玺眨了眨眼,玩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圣人一言不合就要抽我鞭子,可疼了。”
学子们哄堂大笑。
莫名有点喜欢这个逗趣的小福王了。
夫子们却纷纷露出严肃之色,他们已经猜到李玺接下来要说什么。
“无论是京城高官,还是远县小吏,倘若俸银够高,常记君上恩德,怎么会忘了为官的本分?”
“当然,总有一些黑心白眼狼,对他再好都没用,一鞭子抽死就好,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鱼肉百姓的下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
众人皆暗自惊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福王,竟有这般见识!
直到旬考结束,许多人都没回过神。
包括魏禹。
他以为,过目不忘就已经是上天厚爱这位小金虫了,没想到,这份“厚爱”还能更厚。
他的见识,他的巧思,他的通透,他的恩威并施、赏罚有度,皆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为君者的天赋。
窗外,李鸿背着手,神色莫名。
姜德安借机拍马屁:“老奴虽不懂政事,却也觉得小王爷这番论断说得有理有据,令人深思。”
“高俸养廉,重典治贪。”——李玺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这八个字。
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是她教小宝的吗?
不,不可能。
她已经十六年没有回过长安了。
李鸿闭了闭眼,沉声道:“给黔州传旨,命崔沅,回长安。”
姜德安一愣,“是、是回京述职,还是……”
“携家眷,回京待命。”
李鸿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愈加坚定,“郑孞不日大婚,她这个做长姐的,怎能不回来看看。”
姜德安脸色煞白。
乱了。
这下要出大乱子了!
第36章 梦
要宣布学令官的人选了!
男学和女学齐聚校场, 激动又期待。大伙都在猜男学这边会是谁。
有人说是萧三郎,有人说是季二郎,甚至有人觉得是贺兰璞, 就是没人猜李玺。
李玺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恹恹地站在那里,倚着贺兰璞的肩膀打瞌睡。
女学那边先宣布,不出意外是柴蓝蓝。
柴蓝蓝上台, 从山长手里接过象征学令官身份的“银鱼袋”, 恭谨地向山长和诸位夫子行了一礼, 又转过身,冲学子们行礼。
小娘子们盈盈还礼, 和乐融融, 都是服气的。
之后,就轮到了男学。
魏禹站上点将台, 开口之前, 看向李玺。
李玺瞧见他, 精神了一些,挤眉弄眼做鬼脸。
魏禹勾起一丝浅笑,朗声宣布:“学宫新一任男学学令官为——福王,李玺。”
安静。
寂静。
肃静。
然后, 炸了。
“是福王?”
“居然是福王!”
“怎么会是福王?”
“搞错了吧?”
李玺也觉得不可能, 甚至怀疑是不是魏禹跟其他四位学正打了一架,这才帮他争取到了。
贺兰璞跳出来,一改往日软软糯糯的样子, 用几乎是这辈子最大的声音说:“为什么不能是玺哥哥?本来就应该是玺哥哥!昨日旬考诸位都在,玺哥哥是不是表现最好?”
大伙这才想起来,福王已经不是前天的福王了, 他变成了可以说出“高俸养廉,重典治贪”的福王。
“福王,请上台领取福袋。”白胡子山长笑眯眯地说。
“小弟,快去!”李木槿笑得合不拢嘴,比她自己得了学令官还开心。
“福王,快去呀!”其余小娘子也表现得无比认同。
学令官嘛,当然要选个最好看的!
李玺微微仰头,看向魏禹。
魏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李玺这才咧开嘴,笑嘻嘻道:“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这样说,腿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开了,三两步冲上点将台。
然后,大着胆子对山长说:“山长,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魏夫子给学生授鱼袋?”
白胡子山长慢悠悠地笑了一下,慢悠悠地看向魏禹,又慢悠悠地说:“啊,是了是了,既然是魏学正的学生,自然该由魏学正颁发。”
“谢山长!”李玺乖乖巧巧地行了个晚辈礼。
魏禹也行了一礼,这才接过鱼袋,双手擎着,递到李玺面前。
李玺没接,而是拍拍腰带,意思再明显不过。
底下已经有人起哄了。
“魏夫子快系吧,不然小福王该哭啦!”
“是啊魏夫子,别不好意思了!”
“嫂嫂快系,反正都快成亲了!”贺兰璞喊完连忙捂住嘴,因为大家都看过来了,包括魏禹和李玺。
魏禹没事,李玺却恼了,一把扯过鱼袋,三两步跳下台,揪着贺兰璞的衣裳作势要揍。
贺兰璞抱着他的腰,连连讨饶。
底下顿时闹成一团,夫子们敲了好几下竹板都不管用,然后……放弃了。
魏禹抿着唇,眼神微黯。
白胡子山长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慢悠悠地说:“在宫学做夫子呢,就得好脾气,该放弃时就放弃。”
魏禹……并没有被安慰到。
李玺得意了,戴着银鱼袋显摆了一整天。
别人把鱼袋戴在腰间,他为了显眼挂在胸前,还特意跑到魏禹跟前求夸奖。
“你就说,我厉不厉害?”
魏禹翻着书,淡淡地回了句:“厉害。”
“一句不够,要夸两句。”
“厉害,很厉害。”语气还是淡淡的。
李玺觉察到不对劲,盘腿坐到他面前,圆溜溜的眼睛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