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上桑》中描述的那般,“黄金络马头,青丝系马尾”,背上还搭着个雕花马鞍。
李玺翻身上马,朝魏禹显摆,“新得的小马王,怎么样?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帮忙,圣人也舍不得给我。”
魏禹勾唇,“王爷打算如何谢我?”
李玺作惊讶状,“嘴上谢谢还不成吗?难不成还得送东西?”
“只口头言谢,想来不会有第二回 了,送些东西,才叫有来有往。”魏禹笑意渐浓。
李玺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就明日午膳请你去长乐宫吃好了。唉,少不得求求祖母,把我的饭食分你一半。”
“那就多谢王爷了。”
“光口头谢不行哦!”
相视一笑,各自惊艳。
夕阳,晚钟,心爱之人。
来来往往的百姓,天子脚下的烟火气。
人间至美,不过如此。
***
回到王府,李玺被李木槿拉去插花,目标是——做出全学宫最好看的,惊艳所有人。
李玺觉得吧,就自家三姐姐这水平,惊艳所有人够呛,倒是能惊呆所有人。
然而,李木槿不认命,拉着他做了大半宿。
第二天,李玺是闭着眼睛飘进学宫的。
刚一进大课室,贺兰璞就冲过来,兴冲冲地跟他讲一个大新闻——学宫要重选学令官了!
李玺一个激灵,想起了那些年自己被学令官支配的恐惧。
所谓“学令官”,就是所有学子的头头,有惩戒之权,能跟学正对话,还有资格发起诗歌唱和、鹅池论辩之类的“学术活动”,总之权力非常之大。
李玺最怕的就是这个“惩戒之权”。
当年他在学宫的时候,学令官是柴阳,那家伙没少罚他!
贺兰璞兴致勃勃地分析:“男学和女学各选一个,女学那边不是槿姐姐就是柴家表姐——柴家表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男学呢?若窦仲还在,八成是他,如今他没了,会是谁?”
听到那句“没了”,李玺喷笑:“别说他‘没了’,就算他没没,也不可能是他。”
学令官选的可不是小霸王,得德行、人品、才学俱佳,还得家世好,为人公正,方能服众。
就拿上一届的柴阳来说,就算李玺和他们兄妹不对付,也不得不说,柴阳处事从不偏颇,就算罚他也是有理有据。
这一届……
李玺摇摇头,还真没这么突出的。
反正轮不到自己头上,李玺兴趣缺缺地趴在桌子上补觉。
贺兰璞和他头挨头趴着,唉声叹气:“如果能有一个像孔嘉哥哥那样的人就好了,当年孔嘉哥哥在国子学读书时,就是学令官,就连圣人都夸他管得好。”
李玺猛地坐起身,目光灼灼,“你说谁?”
贺兰璞吓了一跳,“孔、孔嘉哥哥呀……有什么不对吗?”
李玺眯眼,“郑孔嘉?你为何叫他哥哥?”
贺兰璞点点头,“我父亲生前同郑伯伯是好友,我小时候跟孔嘉哥哥一道读过书。”
李玺顿时悲愤,“你真幸福。”
和心上人一起读书什么的,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你是说,郑哥、郑孔嘉做过学令官?”
“是啊,他那会儿可厉害了,带着国子学和太学、宫学开月旦论辩,连赢三场,得圣人嘉奖,第二年就中了进士,只比魏少卿晚一年。”
哦,比书昀兄还晚一年呢……
不对,怎么一不小心偏向书昀兄了。
李玺握了握拳,既然心上人做过学令官,自己也要做!
李玺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件事。
上大课的时候,夫子不管他,上小课的时候就不行了。
第一次,魏夫子装作没看见。
第二次,魏夫子忍了。
第三次,魏夫子讲《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时,说到妈宝男都是渣渣,小福王又走神了。
这就不能忍了。
拐杖、哦,不,戒尺拿出来,小嫩手拉开,啪啪啪,三下。
被打了,李玺才反应过来,硬挤出两滴泪,“你又打我!”
魏夫子不为所动,“你自己说说,短短两刻钟,走神几次了?”
李玺心虚,蜷着被打的手,闷闷地问:“你知道要选学令官了吧?”
魏禹嗯了声,“本届学令官需得由五位学正商议选出……”顿了一下,“你想当?”
李玺趴到桌上,自暴自弃道:“想有什么用,又不会选我。”
“想就有用。”魏禹点了点那篇《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背一遍,我帮你。”
李玺嗖地坐直了,“你说真的?”
“背过再说。”
李玺低头,又噗的一下蔫了,“这么多字!”
“背。”
背就背!
“三日断五X……”
“疋(匹)。”
“三日断五疋,大人故嫌迟……阿母得闻之,XX便大怒……”
“槌牀。”
小福王摔书,“不背了,太难了!”
“学令官。”
“……”
开始撒娇,“手疼,揉揉。”
魏夫子轻叹一声,纵着。
揉完一只又伸另一只。
魏夫子挑眉,“这只也被打了?”
小福王坏笑,“提前揉,防止被打。”
魏夫子抓起戒尺,“那就打了再揉吧,也不算白揉。”
小福王讪讪一笑,暗搓搓把手缩回去,“算了算了,我还是背诗吧!”
背也不老老实实背,边背边吐槽: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啊,好惨。”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死了有啥用?傻丫头。”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啧啧啧,活该!”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切,没用。”
[注]
魏禹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淡定,淡定,淡定,慢慢教就好……”
中午,李玺带着魏禹去长乐宫用午膳。
太后娘娘并没把他当成李玺的夫子,完全是对待小辈的态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赏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离开的时候,窦青苔装了满满一匣子点心,让他分给其余夫子吃,就是怕他受排挤。
即便如此,魏禹还是遭到了冷嘲热讽。
“魏少卿命比嫦娥,所谓‘一步登天’说的就是他了。”
“还是林学正好才思,后学方才只想到了‘驸马’,怎么也没想到‘嫦娥’一比。”
“驸马确实不妥,若往写实了说,怎么也该叫声‘王妃’。”
“……”
文人雅士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不带,却字字戳心窝。
只是,这样的伤害只对那些在意的人有效,魏禹根本不在乎。
砚台一摆,点心匣子一掀,自己挑了喜欢的甜口慢悠悠吃起来,好过喂了那些多嘴多舌的红眼病。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样。
做学问的人,还是耿直良善者居多。
有人过来解围,也有人不着痕迹地安慰魏禹。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学令官一事。
方才那个拿嫦娥作比的林学正哼了声,道:“老夫暂且想不出哪个最合适,但可以肯定有一个人最不合适。”
这样的挑衅,正中魏禹下怀,“魏某首推福王。”
林学正眼睛都要瞪出来,“你哪来的底气?”
魏禹不着痕迹给他下套,“福王虽学得慢,却也有他的优点,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行?”
林学正哼道:“这是随便试试就行的事吗?若让国子学和太学知道咱们选出一个如此不学无术的,还不笑掉大牙!”
魏禹挑眉,“那依林学正之意,怎样才不会被笑掉大牙?”
“不说别的,‘五经’之中至少要通一经罢!”
“如何算通?”
林学正哼笑:“诵读、注疏、援引、解经,样样熟记于心,熟用于笔,方为‘精通’。至于那位福王,呵呵,他能过了‘诵读’一关就不错了!”
魏禹勾唇,“那就这么说定了。以三日为期,月末旬考之时,若福王能诵读一经,便选他做学令官。”
林学正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套路了。
脸都不要了,面红耳赤往回拾:“五经有长有短,有好背的有难背的,你若单挑又短又好记的,再给他透透题,那还考什么考!”
魏禹淡定道:“不若林学正指定一经,届时考题不由我出,你来问,如何?”
林学正拧着眉,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他咬了咬牙,道:“今文《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