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钱了,兜里只剩下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三张一块,刚刚够吃三顿蛋炒饭。在这个到处都是买卖,万事万物皆可买卖的商品社会,唯有钱才是真正的庇护所,如果他再弄不来真金白银,就会因为失去庇护所而成为遭人唾弃的乞丐。
北京时间十八点零九分,审清平背着个包来到华馨花园门口,他在一家肮脏的小店里草草扒了半碗炒饭,因为高度紧张,他一点胃口也没有,来之前,他精神抖擞的告诉自己即将要奔赴淘金战场,现在呢,他的第六感可不大好,总觉得像是要进入阴森森的杀人刑场。
十八时四十三分,审清平刚走进小区没多远,就因为心神不宁被台阶绊了一跤,来不及用手施展任向防护措施,他的左半边脸重重拍在水泥地上,这种硬碰硬的亲密接触,最终倒霉的是宁折不弯的牙齿,与他同甘共苦了半个世纪的两个小伙伴飞了出去,鲜血、剧痛、愤怒、沮丧,那一刻,他感到巨大的悲哀和无助。
尽管痛得全身直哆嗦,但审清平还是迅速爬了起来,像个勇敢的绅士昂起了头,他可不愿意充当旁观者眼中廉价而庸俗的乐趣。
“右拐不远有家私人诊所,去看看吧,可伤得不轻呢。”有个干瘦的老头好心给他指路。
审清平用纸巾捂着嘴,点点头,含糊着说了声谢谢,顺从的朝右边走去,纸巾很快被鲜血浸透,他只好又换了一张。
诊所果然就在前方,审清平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张零星票子,忽然间有了强烈的尿意,于是,他拐进了路边的公厕。
然而,当他解开裤子,艰难掏出因剧痛而萎缩得几乎看不见的那东西时,尿意却又恶作剧般的消失了,他连一滴尿也挤不出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审清平心理和生理上的所有节奏,若想继续按计划走下去,他必须尽快扭转形势。
厕所旁有个小卖部,审清平花两块钱买了瓶冰镇矿泉水,漱过几口水后,来势汹汹的冰凉麻木了嘴里的神经,暂时驱散了痛疼,他定了定神,进入厕所最里面的隔间,蹲坑里有些黄色的屎迹没有冲干静,他俯身注视着那些秽物,对自己大声道:“如果不想活得像坨屎,就去大干一场!”
审清平洋洋得意,因为略施小计他便再次获得了宝贵的平静,他重新走进小区,沉稳的从几十个在凤凰传奇的魔音中尽情扭动的大妈身边穿过。
都贵为凤凰了,还假惺惺的谈什么传奇呢,只有卑微到可有可无的麻雀才真正需要传奇的拯救。
我不是来做恶,我是来寻找救赎的传奇。审清平这么想的时候,已经爬上了九楼。
这时是北京时间十九时三十五分,还没等审清平喘口气,做好突击准备,戴着白色太阳帽,穿着一字肩长裙的“秦冬梅”已经匆匆从八楼楼梯口下去了。
她为什么不坐电梯呢,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怪女人。不过,审清平很快便释然了,也许这就是秦冬梅喜爱的锻炼方式吧,看看那双美丽诱人的大长腿,她的努力多么富有成效啊,审清平那雄性的特征又在他裤子里不老实起来,他感觉它应该膨胀了至少三倍。
审清平激动不已的从九楼跑下来,走到那个门口,拿出从锁匠师傅那里买来的专业工具,满心欢喜的试了好几遍,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他情绪糟透了,嘟囔着骂了很多遍粗话。
恼火归恼火,他依然保持着清醒,不敢继续鼓捣,把锁搞坏了可就前功尽弃了,为今之计,只能趁秦冬梅进出门低头换鞋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的冲上去用□□击晕她了。可是,离目标回家还有大约一个小时,总不能在这儿一直傻站吧,毕竟九楼和十楼还住着人呢。
通往屋面的门稍微一弄就开了,这令审清平体会到了久违的成就感。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带绳子。
捆人总是要绳子的吧,或许秦冬梅房子里有,但要是没有呢,把床单撕开用也不是不行,可毕竟没有绳子用得趁手啊,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绳子,为啥出门时就忘了拿呢。
绳子,绳子,该死的绳子。
咦,东边水箱下面的钢柱上是什么,好像有个绳结,哦,天啊,果然是绳子,能令我审清平重拾尊严的传奇真的从天而降了么!
幻觉
北京时间十九时五十一分,审清平正打算认真研究一下为什么这儿会不可思议的出现绳子,并且绳结打得如此精妙绝伦时,白沙洲上空突然炸开了神奇的烟花,审清平立刻被吸引住了,他认为此时能获得赏心悦目的体验绝对是个好兆头,既可宣告他的奋力一搏受到了上天的祝福,也预示着他所有的劫数将在今晚彻底结束。
欢哥在烟火中看见了田园牧歌式的温馨大团圆,与此同时,审清平在烟火中看见的是母性耀眼的光辉,是的,他不只看见了他的母亲,还看见了他父亲的母亲,他母亲的母亲,三位和蔼可亲的老人簇拥着他,一个抚摸着他嘴角的乌青,一个梳理着他乱蓬蓬的头发,一个拍着他衣服上的灰尘,她们眼中的爱意,真切、慈祥、温暖、纯净。
审清平流泪了,他被这样久违的慈爱感动着,吸引着,下意识伸出手去,他想要触碰她们,握牢她们,把她们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而实际上呢,他抓住的是一股绳子,并不假思索的往怀里轻轻一拽。
一连串沉闷而绝望的惨叫声清除了所有关于母慈子孝的美丽画面,绳子竟然戏剧性的不翼而飞,审清平赶紧朝女儿墙外探出头去,电闪雷鸣中,似乎有人形物体穿越了重重树枝,消失在围墙外的无尽黑幕里。
审清平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四周安静得令人不安,他有一种置身于深海的感觉,窒息,死寂,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杀人了,我竟然好像杀人了。”
对于还没有进化到丧心病狂程度的人来说,这世上总存在着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恶作剧没问题,做坏事也没问题,不闹出人命是最基本的底线,死亡从来不是可以涉及和接受的选项。
恐惧终于超过了忍耐的极限,审清平喃喃自语、跌跌撞撞的跑下楼去,精心策划的“传奇行动”就此暂时被扔进了爪洼国。
单元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即将来临的暴雨还是无法阻挡人们喜好热闹的天性,有人真诚表达着惋惜之情,有人拍着胸脯假意说害怕却把脖子拉得老长,有人摇头晃脑陷入了幸灾乐祸的无耻狂欢,“秦冬梅”头朝下亳无生机的趴在地上,接受着“她”此生最后的万众瞩目。
但灵魂刚刚受到沉重打击的审清平无暇也无心上前一探究竟,他以抱头鼠窜的姿态从人群边溜过,从救护车严厉的鸣叫声中逃窜,在第一滴雨落下时冲出了小区大门,幸运的是他的方向感依然存在,指引着他找了东面围墙边的那棵银杏树。
他忘了带绳子,但包里装了军用强光手电筒,他说服自己,不要慌,不要乱,有繁茂的大树接着,那人不一定死得了。
他也没有带伞,倾盆大雨顷刻间灌进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他冻得瑟瑟发抖,蜷缩一团蹲在地上,打着手电,绕着大树一寸一寸的搜寻。
结果,没有绳子落下来,更没有人死在树下,审清平感到了如释重负的眩晕,但他必须对刚才屋面上绳子的消失做出解释,必须对刚才听到的惨叫声做出解释。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将无法解释的现象归于应该顶礼膜拜的神迹,类似于此,审清平给出了最终解释:都是因为软弱引起的幻觉,三个母亲是幻觉,绳子是幻觉,惨叫声也是幻觉。
幻觉是软弱搭建的海市蜃楼,他为刚才自己的软弱而感到耻辱,感到恶心,“传奇行动”顺理成章的重回思想中枢,他颤抖着身子恶狠狠发誓,绝不放过那个女人,明天他将铁石心肠的王者归来,计划必须要无条件执行,他不会同意也无法承受在窘迫中卑微的度过余生。
雨下得更大了些,但审清平不再感到寒冷,所有的沮丧和绝望被拋弃得一干二净,他感到自己变得强大无比,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猫着腰开始在江堤上凶狠冲刺,如同孤胆英雄要去消灭前方要塞里正在用机关枪扫射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