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把史晓明看作是天降之物,专科就专科吧,现在这和平年月,到哪去找经历过两次死亡的人,这种人,应该会更加珍惜眼前的机遇。
“你舍得离开三江建工么,他可有国营牌照,好多大学生,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到我们民企来,而且,你来深州,转不过来户口,所以,还是慎重考虑考虑,最好问问爹娘,我怕他们到时会打到深州来。”
见史浩承松了口,史晓明一蹦老高,道:“史总,我算看出来了,三江建工这样的国企,老而又僵,最终要走入末路,早走早投胎早重生。”
史晓明连三江都没回,直接坐史浩承的宝马去了深州,然后在深州给三江建工的干部科韩苹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辞职,韩苹让他回来办手续,他说,不用了,连档案也没回来拿。
为这事,史晓明的父亲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史浩承知道后,先给他开了半年的工资,史晓明寄回家五千元钱,才暂时平息了他父亲的愤怒,但老头子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他想不通,自己的儿子究竟中了什么邪,好好的铁饭碗不端,要跟着私人老板去瞎闹。
史浩承把他丢在一个写字楼工地,那是个八千万的工程,规模不小,如果是三江建工集团来做,管理人员至少要配十五六人,什么经理、书记、技术负责人、施工负责人、质检员、安全员、资料员、施工员、造价员、测量员……作业层呢,得配上钢筋队长加钢筋职工若干,模板队长加模板职工若干,架子队长加架子职工若干,混凝土队长加混凝土职工若干……然后每个队里安插些合同工或是少量的民工,还有请来做饭的家属工,洋洋洒洒会有上百人,至于上班么,说实话,职工毕竟是职工,活做得是极漂亮的,但是加班一般是不加的,项目经理和这些职工说话,甚至都带着些许谦卑,不小心把某个队长惹毛了,他们可是会骂娘的。
而深州三建的工地,项目部只有六个人,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安全员、资料员,外加施工员两名,史晓明就是其中一名施工员。
再往下,没有作业管理层,钢筋、模板、混凝土……全是民工,来自五湖四海,只听命于一个叫胡东的预南人,而胡东,他只听项目部经理徐季业一人之命。
徐季业有极大的权威,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在工地这一亩三分地上,徐季业就是皇帝,他要胡东加班,胡东就得加班,要胡东加人,胡东就得加人,要胡东整改,胡东就得整改,胡东不敢不听啊,没有徐季业的签字,公司是不会给他一分钱进度款的。
史浩承这个太上皇,一般不插手工地上的具体事务,所有工程接过来,他会在公司内部再招标,那些项部经理会就质量、安全、进度、成本等,作详细的竞标方案,史浩承择优而定。
也有一些社会上的人来找史浩承,说借用深州三建的牌子,接到工程后也不用史浩承操心,只需坐在家里收管理费就行,对于这样的说客,史浩承一律回绝,他说,私企也是有底线的。
来到深州,史晓明才知道了史浩承所谓更烂的故事,他的烂故事,比不得封神演义,但也算是个传奇,找个作家认真写,能出五十万字的书。
简单捋一捋,史浩承幼年时的深州,还只是个小渔镇,他排行老三,但上面两个姐姐早早夭折,所以他小名叫三浩子,也是江湖人称三爷的由来。
史浩承七岁时,他父母出海打渔遭到意外,连尸骨也没捞着,他是吃百家鱼长大的,十八岁那年,被村干部推荐当了兵。
在部队上,因为讲义气,替老乡出头,史浩承打了一个排长,结果被强制退伍,回到地方上,自然也就没有工作安排给他。
史浩承整日游手好闲,东家摸鸡,西家偷鱼,惹得四邻不安,众人只是看他可怜,才没有与他计较。
机缘巧合之下,他在湖里救了个玩老千的高手,那人感恩之际,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扑克、麻将……各种出老千的手段。
史浩承出师以后,如鱼得水,开始辗转于大大小小各个赌场,每场一万两万的赢个不亦乐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一回酒后搓麻将,史浩承出老千时被当场抓住,那是个狠角色,直接卸了他的左脚,所以,现在的史浩承,左脚是装的假肢。
史浩承从此醒悟,走上了正途,他用以前靠赌攒下的几万块钱,在街上盘下间服装店,开始做起了服装生意。
那时节,正赶上深州建市搞开发,上百万人涌入这个昔日的小渔镇,可以说,只要肯干,就是卖大碗茶,也能发财。
史浩承赚得第一桶金后,转去开玩具厂,结果,又赚了,比第一桶金多了不下百倍,再然后,他卖了玩具厂,买下那家成立十年,基本上就没有赢利过的国营建筑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了建筑行业的大佬。
买车
史晓明运气不错,或者是史浩承的特意安排,另一个施工员老李是原深州三建的老同志,被史浩承高薪留下,测量放线、复核材料、处理现场、对外协调、编写日志……就没有老李不精通的,更令史晓明庆幸的是,老李性格还很好,没有那些老资格施工员的臭脾气,他肯带史晓明,也愿带史晓明,对史晓明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才是传统国营建筑企业一直提倡的师徒关系。
这样的工作环境,这样的董事长,这样的师傅,正是史晓明憧憬并需要的,因而,不管工地上事有多复杂,多繁重,他都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他觉得,上天给了如此际遇,再不珍惜,那就真的是在作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史晓明开始顺风顺水,而在樟城的周序,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首先,配白煤工程位于樟钢厂的西北角,离项目部和生活区都很远,若是走路去,没三十分钟到不了,而那个辊道工程则离项目部只有八百米。
走了几趟,首先是牛大寨牛队长不乐意了,这天,因为工地有事耽搁了会,再加上走路时间长,中午,回到项目部时,桌上炒的十四盘菜基就没剩下什么了。
牛大寨火冒三丈,把帽子一摔,就开始骂起来:“娘的,老子累死累活,回来就给点狗都不吃的剩饭,欺负我和小周一老一小是不是,没有老子在工地拼命干活,你们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躺屋里睡大觉?搞毛了,老子所有人都敢通,老子还通到三江总部去。”
此时,大家各自收拾了碗筷,正要回生活区午休,见牛大寨骂上了街,走也不是,不走也是,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敢上前去劝,先触他的霉头。
时福生赶忙从办公室跑出来,弄明原委后,先是把妹子妹夫痛批了一顿,命他们赶紧再炒几个下饭菜来,然后又陪着笑脸,拉牛大寨坐下:“老牛,别发火了,一把年纪,血压也不低,别气出个好歹来,我樟城项目部可指望谁呀。”
“哼,长江后浪推前浪,公司老说要改革,改革嘛,不就是瞧我们老家伙不顺眼,要革老同志的命,正好,把老的都撵走了,找年青人上位,小鬼也听话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牛大寨说这话,却盯着审清平看,常把改革挂在嘴边的是审清平,牛大寨背后骂他是张春桥,鬼点子最多。
时福生朝马艳春使了个眼色,马艳春立刻端来一杯凉茶,放在牛大寨面前,道:“谁敢说牛队长老的呀,前天,牛队长还和董嫂子跳了大半个晚上呢,那快三转的,跟风车一般,我都羡慕得不得了。”
董嫂子三十来岁,是看澡堂的,钢厂正式职工,她老公在非洲打工,两年才回来一次,人虽然胖点,但长得倒是挺周顺的。
牛大寨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道:“我就会个三步四步,哪像你们跳得那么花里胡哨的,人家可是良家妇女,看我老牛可怜,教我跳了几回,就让你看见了。”
“哎哟,牛队长,人家又没说那个人家不是良家妇女喽,是你自己多心了,要不,我这个良家妇女今晚陪你去跳几曲。”马艳春笑道。
“算了,就你那小腰,还没我巴掌大,当心被我抱折了。”牛大寨也笑了,气氛就此又融洽起来,众人才散去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