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建造师(138)

在工地上,一不小心,麻烦就会找上头。

无粘结钢绞线外面的护套是塑料做的,按周序的说法,就像娘们的脸皮,吹弹可破。

吹弹可破的外皮,在各路民工大军持续不断的暴力摧残下,很容易就变得伤痕累累。一眼看去,纵横交错,铺满板面的无粘结钢绞线黑色外套,东破一块,西破一块,里面的黄色的油脂从破损处溢出来,在阳光的暴晒下,流到了钢筋上,模板上。

监理公司和恒治颇有渊源,他们公司的高层,大都出自恒治,聘请的员工,也基本是恒治退休的老职工,所以,对于钢绞线破了皮子这样的小毛病,现场监理只是象征性的提了提意见,让周序组织人去包一下。

可是,在混凝土浇筑前的联合验收中,建设单位负责现场,最近因为老婆出轨而被绿得七窍生烟的牟总,大发了通脾气,骂完监理骂总包,骂完总包骂分包,言语要多粗鲁有多粗鲁,最后,他要求有多处破损的钢绞线必须更换,沾上多处油脂的钢筋,也必须更换,而且,不得影响浇混凝土的日期。

这个难度,和阿波罗登月差不多,有多年施工经验的牟总不会不知道,但他迫切需要发泄,他不敢对他的妻子,交通局局长的宝贝闺女发泄,也不敢对那个奸夫,航运集团老总发泄,他的奇耻大辱,注定今生无法洗去,他便只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的给予尽可能多的人以尽可能的羞辱。

“孔勤,我越看工地越像个墓地,这一大片扎好的钢筋网是青草坪,密密麻麻的钢管是树林,而我们这些站在最高处的人,就是无字的墓碑。”被牟总骂得体无完肤的周序,情绪无比低落。

“其实,墓地并非大家想的那样阴森凄冷,在我看来,墓地是宁静的,纯洁的,因为死人不会胡言乱语,吱吱歪歪,更不会大放厥词,狐假虎威。”孔勤极力劝慰周序。

二人没有再说话,指挥着民工一条条钢绞线的清过去,争取把每一个破损处用胶带包好,拆钢筋网换掉钢绞线,这是个不可能的选项。

“瞧,又一群扫墓的来了。”周序指了指工地入口,孔勤一看,是雷常青,身后还跟着丁靖、董大力、季晨、梁在稳。

“周序,你是怎么弄的,这里搞得像个车祸现场,一塌糊涂。”丁靖张口就批评周序,一点面子也不给。

雷常青脸色狰狞,看着很吓人,一个小时前,她接到了总监的电话,同样受到牟总羞辱的总监,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只一字不漏的转述牟总对特种公司的评价,就足以让雷常青丧失一半的理智,在牟总嘴里,特种公司是骗吃骗喝,没有一技之长的江湖下三滥,还不如癞皮狗身上的母虱子。

把特种公司比喻成虱子,还是个母虱子,这让经常自诩为女性部落首领的雷常青情何以堪,她怒气冲冲的叫上丁靖、董大力、季晨,命令梁在稳开得快些,再快些。

“无粘结的预应力本来就是这样的嘛,铺完底筋后我们搞,我们搞完后再铺面筋,还要布强弱电,消防管,每天一大帮子人在上面踩来踩去,还要吊这个那个材料上来,皮子不破,没有天理。”雷彪也被牟总训了顿,已经委屈了好一阵子,现在,见着了亲人雷常青,他便开始大倒苦水。

“闭嘴,你个猪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工地搞成这个德性,你也脱不了干系。”雷常青本来想先骂周序的,但让丁靖抢了先,她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作,偏偏雷彪撞到枪口上来。

“周序,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换人,董大力,你接手吧。”丁靖大声的道。

“这不合适,毕竟前期一直是周序在负责,还是让他将功补过吧,我们做好支援就行。不过,雷老板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雷总,你看这钢绞线外套,就是个塑料皮子,很容易受伤的。”

说完,董大力找来一根短钢筋,往一根钢绞线上敲了几下,立即就敲下一块皮,黄色油脂马上冒了出来。

雷常青是第一次来无粘结预应力工地,见钢绞线皮子确实如董大力所说的弱不经风,怒气顿时消去了大半,反过来又在心里骂那个牟总:你们全家才是虱子,公虱子、母虱子、小虱了,一屋的虱子。

坟墓

雷常青一行人走了以后,孔勤苦笑道:“雷总发发脾气很正常,而丁主任的反应似乎突兀了点,不像她平日的性格,雷总嘛,不知者不怪,但丁主任是预应力方面的专家,她不可能不清楚无粘结是怎么回事。”

周序支吾了几句,没有说过多的话,但他心里很感激丁靖,刚才,雷常青正处于火山爆发的临界状态,为自己辩解并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丁靖抢先不痛不痒的批自己一顿,就像在林场救火,先烧出一片隔离带来。

这一夜,周序和孔勤没有回去,一直坚守在板面上,指挥民工们进行整改,说是指挥,不如说是监督,找破皮子,包破皮子,蹲在硌脚的钢筋上面,一整夜机械的做着同样的事情,如果不给予强有力的监督,人早就跑光了。

凌晨三点钟的时候,看着六个疲惫不堪的男人,咬着牙仍在坚持,想着他们辛苦一夜只能赚取三十六块钱加班费时,周序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暗中骂自己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晚上的煎熬没有白费,第二天一早,监理上来粗粗看了下,说,准备浇混凝土吧。

雷彪兴奋的直嚷嚷,说要给雷常青打电话报喜,以雪前耻,吓得周序赶紧拦住他:“我的彪哥唉,你太天真太可爱了,你真以为是咱们一通宵的缝缝补补打动了人家啊,昨天,围绕着破皮子这破事,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交易在暗夜里达成,所以,我们的努力只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应该是那个交易,只有交易,才能换来打混凝土的许可证。有交易,就会有代价,单位肯定是付出了代价的,彪哥,我敢保证,你这个报喜的电话,收获得一定是埋怨。”

“说埋怨,还是轻了的,很有可能,还是像昨天那样的痛斥。”孔勤在旁补充道。

正说话间,一大帮子钢筋工冲上了板面,大约有三十来人,都拿着扎钩,一字排开,每隔一米一个,迅速解开眼前面筋的扎丝,最后,随着一声吆喝,每人拖着两根钢筋,又风风火火的跑下了楼板,这个场面,让周序和孔勤看得惊心动魄。

“这他娘的是要造反么,光天光日的,竟然公开偷钢筋?”一向文质彬彬的孔勤,也忍不住也骂起了娘。

“赵构不点头,秦桧敢杀岳飞吗。”周序摇头苦笑。

“周工啥意思?”雷彪不理解。

周序拍了拍雷彪左肩,孔勤拍了拍雷彪右肩,俩人一前一后,下了施工楼梯,只留下雷彪一人,独自在上面思考人生。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靖又来了,和董大力一起,坐着董大力的破吉普颠来的,天气热,吉普里的空调又恰好坏了,丁靖和董大力出了一身的臭汗。周序说把雷彪叫来,丁靖说不用。

于是,饭桌上的四个人都是五室的人,丁靖瞅着周序道:“昨儿那事不赖你和孔勤,我说话重了点。”

“没有,丁主任,你是领导,事情毕竟出了纰漏,批评一下是应该的,更何况,你要是不来上那么几句,如果让雷总先开了口,我可能会非常非常尴尬,尴尬到无地自容。”

董大力爱喝健力宝,这一会的功夫,已经灌进去了两罐,他打着气嗝道:“我就说嘛,小周是个明白人,比那个乔老爷强百倍。周序,听说你和孔勤站了一晚上岗,不容易啊,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得好好犒劳一下,但酒不能喝啊,下午要浇混凝土,还是得盯着。”

董大力点好菜以后,丁靖又要了两瓶冰啤,道:“无粘结不比有粘结,不存在打破管子的事,看不看的也就是个摆设,这样,周序下午继续辛苦一下,留在工地上,谁让他是负责人呢。孔勤,你吃完饭就回去休息,天热,我俩整点啤的。董大力要开车,也不能喝。”

酒足饭饱,丁靖、董大力、孔勤愁眉苦脸的登上了蒸笼一般的破吉普,勉强挤出笑意来和周序说再见。

周序回到工地时,混凝土已经开始浇筑了,四辆商砼车在门口排成一溜,振动泵撞击钢筋发出的刺耳声音,和着扑面而来滚滚热浪,折磨着一夜未眠的周序,令他感到头晕目眩,脚底像踩了棉花,走两步晃三下,周序匆匆交待了值守民工几句,便去了民工宿舍,再不找个地方眯一会,他很有可能会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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