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俊呈揣拱手哈腰:“咱们回府?”
顾琅往轿里大剌剌的一靠:“嗯。”
轿子起了,他对沈成玦说:“今晚别回寒馆,先在我府里待一夜”见沈成玦不答话,又解释道“有好几处空着的厢房。你不要怕。”
沈成玦心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没干吗?接着苦笑:“我没怕。”
顾琅又恢复了那副痞样:“哦,看来你是乐意睡我屋里的,倒是我不识趣,拂了美人的好意。”
沈成玦自知,在荤话上他说不过顾琅,便冷冷道:“顾侯爷折煞瑶枝了。瑶枝虽不至于污了侯爷的眼,却也长得不怎么样。”
顾琅闻言身子颤了颤,像是在忍笑:“你还挺记仇。你骂我老纨绔,我都不与你计较,你倒好,把我一句玩笑话记到现在。”
“不敢记顾侯爷的仇。”
沈成玦虽然嘴上强势,心里却是有些感激的,他讷讷道:“今晚……多谢顾侯爷解围。”
顾琅撩开轿帘往外看看,并不看他,轻佻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必感念我。我为自己罢了。抱谁不是抱?”
沈成玦认为他这话很牵强。他突然对顾琅生出了一点好奇:“顾侯爷与他们有些不一样。”
这句话显然勾起了顾琅的兴趣:“哪儿不一样。”
沈成玦很诚实:“啊,我也说不上来。”
顾琅眉眼弯弯,没有平时做作,真像个少年人一样很明朗地笑了。
像是嫌轿中昏暗,顾琅直接把轿帘束到一边去了。月光就显得清朗起来。
沈城玦打量着他。
月下的顾琅神情放松,脱去了灯火中那种刻意得做作,一双长眼显得十分有神。从前他没有仔细看过顾琅,如今细看了,他突然发觉,顾琅约是只有十七八岁的。身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油滑与老成,像是已经在宦海沉浮多年了。
他有些踌躇,想问顾琅是哪年生人,又觉得太过于冒昧了,便把话头咽了回去。正在徘徊之际,顾琅伸手一摸腰际,吃惊地说:“啊,扇子还在陈秀那处!”
沈成玦望着他的侧脸,浅浅笑了。
听到这个不经意的笑声,顾琅立即回头,报复式地说:“那柄扇子,约莫比你都还值钱。”
沈成玦白他一眼,不出声。
“现在都敢拿眼睛瞟我了。”顾琅缩回轿里去,挨着沈城玦坐好。
他腿实在是长,在轿子里显得局促,只能半屈着。沈成玦略有艳羡地看了看,又微微侧目去偷看顾琅的脸。
眸子刚转过去,便惊惧地察觉道顾琅正在打量他。对视间,顾琅突然欺身向前,像是要抱住他了。
方才两个人都醉酒,尚有理由可以为自己找托词。此番都醒了过来,沈成玦唰的一下,脸整个红了。只是轿厢昏暗,顾琅看不清楚,没有察觉。
顾琅只是把他的发带整理了一下,未有其他动作。沈成玦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失望,还是躲过一劫的庆幸。
春日里衣料不厚,顾琅挨着他,他能感受到顾琅华服下温热的躯体。不多时,轿厢里暧昧的气味渐渐褪去,顾琅身上的甘松香复又散出来。
沈城玦暗中摸摸胸口——那颗心开始不受控制的一阵跳突。
他实在没有和人如此亲密过。这居然比方才那些荒唐事,还更令他紧张。
胡思乱想间,轿子停了。俊呈让轿夫落轿,又朝里面禀告:“侯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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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留宿
十
顾琅出轿,吩咐俊呈去收拾厢房。
一进侯府,迎上来另一个长随,他带着两个下仆跟在顾琅身后。沿着甬道走了一段后,顾琅与他分道而行。
“公子,这边请。”这名长随并不因为他脸上带妆、打扮妖娆就语气鄙夷,依然很恭敬的弯腰作揖,示意沈成玦先行,自己再跟上。
可以看出主人平日对他们的教诲,像是顾琅的风格。如若没有今晚这些事,沈成玦也不会有这个想法。他从前印象中的顾琅,应当是对戏子极为鄙夷的。
但沈成玦还是有些自嘲地低声说:“不是什么公子……叫我瑶枝吧。”他实在受不起侯府长随的一声“公子”。
长随得令:“瑶枝公子。”
沈成玦:“……”
走在路上,沈成玦没由来的,突然回忆起被陈秀掳走的那一晚。陈秀像是随口提过,顾琅的父亲顾老侯爷犯事,有段时间顾家一直饱受皇帝冷眼相待。
陈秀嘲讽过,顾琅因顾氏一族落寞,他便与寒门学子一样,亲自下科场意图考取功名。然而今上阴晴不定,后来又因为什么事,朝中有文臣替顾老侯爷鸣冤。一朝平反,恢复了顾家爵位,“顾进士”顾琅也不需要再于科场拼杀。
陈秀讽刺顾琅空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没有半点用处。
云泥之别。
沈成玦一边惊叹,一边更觉得自己卑贱。沈家小公子既已入贱籍,任他多少才华,此生都再无缘科场了。“翰林院”三个字之于他,那就是天上仙班。而他如同邪魔外道,与神仙此生无缘。
又是一把辛酸泪。沈成玦不住地叹息。
“瑶枝公子,您先歇着,小的们待会儿把东西送过来。”长随的一句“瑶枝”,登时唤醒了还在翰林梦里的沈成玦。
沈成玦回神答道:“好。有劳了。”
房中油灯已然点好,沈成玦往铜镜边挪动脚步。他打眼往里一瞧。
这,这是他吗?
镜子里的人眼尾都透着微红,妆带泪痕、鬓发微乱,衣衫上许多皱褶。视线再往下,红唇如血,像是被折磨过了头。
沈成玦出神地对镜端详自己许久,想到顾琅看着他这种模样已然看了一路,他就不能自已的又泛起阵阵恶寒来。
顾琅要怎么想他?
沈成玦有些酸涩地笑了——不怎么想,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戏子而已。
外面有阵阵交谈声,沈成玦好奇地往门外走去,看到是两个仆人在斜角的房门口说话。沈成玦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按照这个布局,自己的这间屋子斜对角,应该是主卧房。
顾琅在里面?
沈成玦好奇的张望,只见那屋子灯光明亮,隔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张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旁的就再也看不清。
又过了半刻,俊呈到了他门口躬身作揖:“侯爷歇了吗?”
里面响起顾琅懒洋洋的声音:“顾俊呈?进来说话。”
顾俊呈推门入里,沈成玦凑着这一下又往里张望。只见一个多宝阁立在那里,上面没有放置什么玉器摆件——却是满满一架子书册。
沈成玦惊愕地张开了嘴巴,他微微蹙起眉头。转念一想,进士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顾琅定然是暗中下了一番苦功夫。
思及此处,顾琅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三分。
不多时,两个仆人抬着浴桶过来,又送来一套干净衣物。待仆人退下去,沈成玦踌躇地走到那一套衣物旁边。
是一件浅苍色的窄袖袍,下摆上绣一支白梅,与顾琅煊赫的气质全然不符。可衣物上似有若无的浅淡甘松香气,正明明白白向他宣告着衣物的主人。
沈成玦有些不敢碰那套衣服。
他不自觉地低头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时窘迫极了。他在浴桶里左思右想,在穿或不穿之间反复纠结。
最后,他把自己里外都仔细清理好,连头发都全部散开沐好了,才敢去碰那套衣服。
如果是老纨绔顾琅的衣物,他定然不会有此种纠结。但一想到这是“顾进士”的衣物,他免不了一阵赦然,仿佛自己的窘迫在那套衣服面前无处遁形。
刚束好衣带,便有“笃笃”的叩门声响。沈成玦快步走去,一拉开门,竟然是仆人送了膳食过来。
这么想想,当真是早已腹中空空如也。他看了看仆人托盘中的膳食,又感激地往斜对角看了一眼。
仆人把膳食粥饼搁下后,留了一盅汤药似的东西没给他,转身退下,端着汤药往斜对角主屋而去。
顾琅病了?
沈成玦疑惑的坐下,边吃边想。望着这些膳食,他突然发觉——这不是泽京人爱吃的食物,倒像是平阳人的饮食风格。
沈成玦大吃一惊,连吞咽的动作都停止了。
顾琅怎么会知道他是平阳抚州人?他记得他对外,从来都称自己是金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