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枝+番外(24)

却是一个府兵,挎着刀,大着步子路过了。

越往那块白底的匾牌走,越有一股绝望的气息,和着越来越强的尿骚气向他袭来。说实话味道不是很浓烈,淡淡的,可沈成玦却从这里面闻出了死亡的味道。

铁门上没有一点锈迹,反而被磨得光亮,像锋利的刀影,刮得他眼睛生疼。

府兵们嫌他步子太慢,于是沈成玦被押着进去,不情不愿地进了一处暗房。

甫一进门,光线暗了下来,油灯晃得他头昏。

狱卒从府兵手里接过他,又从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囚服示意他换上。沈成玦低头,那上面还有些没洗干净的血迹。黑黢黢的一块。

这显然是要把中裤也除了?

沈成玦惶惶地说道:“大,大人……劳烦回避……”

狱卒显然很不耐烦,拿手里的铁链往木桌上砸了一把:“要老子叫人帮你换?”

沈成玦飞快的摇头,同时开始背对着狱卒脱衣服,边脱,边往后看。

狱卒还在那里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成玦把心一横,全换了。

沈成玦拖着手上的镣铐,找了一块干燥地方坐下。阴冷得很,倒是没人对他动刑,也没有传唤。

/

日落时分,顾琅与吏部一名官员一同到了刑部。

“顾大人,您着什么急?”彦京鸿扭着肥胖的身躯,艰难跟上。他笑了笑,“刚吃饱,走慢点儿。”

彦京鸿是齐阁老的幕僚,吏部郎中,三十来岁,讲话油滑得很。这场合齐阁老不方便来,便派他过来吩咐事情。

顾琅不太乐意与他闲聊:“早办完事早走人。”乍一听是不耐烦的语调,但仔细品味,里面夹杂着十足的焦急。

“大人。”

“大人。”

看守行礼问安。

顾琅走到门口,才想起身上没牙牌,便回头看。彦京鸿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可以活活把人急死。

可顾琅也不好表露什么,他费尽了心机才得到一个来刑部探监的机会。此时只能站在门边出长气。

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拧起眉头。他很难想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究竟如何了。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拼命忍住的自己想要来回踱步的欲望。

彦京鸿一边拿帕子揩汗,一边掏牙牌——他终于走过来了,而顾琅只觉得已经等了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

看守查看牙牌后,打开了那道放着寒光的铁门。顾琅跟着进里面。

甫一进门,先看到的是囚犯们换囚服的暗房,他不禁停住脚步看了看,那里的狱卒瞧见他,赶忙过来行礼。

彦京鸿在这个功夫里跟了上来,他看看顾琅那张拧成一团的俊俏脸庞,不禁调笑道:

“顾大人第一次来?”

顾琅像是沉浸在什么事情里,没有回答他。

彦京鸿把嘴一撇,有些嘲讽地说道:“顾大人毕竟在宫里头待过,金尊玉贵的,来了肯定也不习惯。不过吧,不管顾大人来不来,这地方永远都有。”

彦京鸿又拿手拍了拍顾琅的肩膀:“走吧,不是急着办事儿急着走么?快把齐阁老的吩咐交代到,咱们好回去。”又暗戳戳补上一句:“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帮老齐传话。”

顾琅移开视线,打量着道路两边的牢房,里面像是有幽光,饿狼一样盯着他和彦京鸿。

快走到底了,顾琅往左一打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全不合身的囚服罩在他身上,显得那人胸骨十分单薄,头发有些蓬乱,正歪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顾琅一惊,厉声道:“把门开开!”

里面靠墙坐着的人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狱卒上前来,拿钥匙熟悉地捅着锁眼儿。

“咔哒”一下,锁头开了,狱卒推开门。

先走进去的却是彦京鸿。

彦京鸿像是干惯了这种事,他把供词摸出来,递给了狱卒道:

“让这个小子签了押。”狱卒双手接过来,点头道是。便把供词在牢房念了一遭。

里面除了替考,大略是还要让沈成玦承认它不仅替了一次,而是替了多次。以及要沈成玦承认他与陈秀以及一个刘什么的太监常年来往。

沈成玦起先没动弹,等听到后面,内容越来越离谱了。

他忽地咧嘴笑了:“第一条我认。后面的,”他终于回过头:

“顾大人,后面的关我屁事?”

这是顾琅第一次听到沈成玦嘴里出现一个骂人的话。

还是对着他顾琅。

顾琅眼眶红了,他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些什么,沈成玦却抢先一步道:

“府兵说我交了白卷。”沈成玦逼视顾琅:“原来顾大人扣下我的卷子,就是为了今天这个供词?”

彦京鸿有好戏看了,他让狱卒搬了一张凳子来。

“顾大人,原来他不是交的白卷?”

顾琅吞咽一下,声音沙哑:“是白卷。”

定王答应过顾琅,只要沈成玦认罪,让齐阁老能扳倒司礼监的刘阉,他就给沈成玦留一条生路。

沈成玦谁也不看,他就盯着顾琅一个人,两眼布着血丝:

“后边的爬床放火、杀人卖国干齐了,你要我在上面签押?”

彦京鸿眯着眼笑笑:“小相公,你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一张供。你已经代人下场了,罪名多一条少一条,有什么所谓啊?”

顾琅站在彦京鸿前面,彦京鸿只能看见他高挑背影,在昏灯下有些诡谲。

“那张考卷呢?”沈成玦并不打算含糊其辞,他揪着卷子的事不放。

顾琅闭上眼,牙齿在打颤。他忍了几忍,终于道:“来人,”

如果沈成玦再继续说那张卷子,齐阁老知道他不配合,供词没戏了,把对阉党的恨意发泄下来,沈成玦受大刑不说,还一定会被重判。

到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

“把他嘴堵上。”

彦京鸿已然猜到什么事了,不过这不重要。齐阁老只是要那一纸供词而已。过程再精彩,没有结果,都是徒劳。

两个狱卒过来,按照命令将沈成玦捆了起来。

沈成玦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恨意。这之中又交织着无尽的酸楚,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狱卒一人掐死了他下颌,另一人往他嘴里强硬地塞抹布。

他一下就想起了当时在水绘别苑,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他仿佛一脚入了阎罗殿,却有一个人破门而入,奔向他,慌张地去给他松绑,取下他口里堵着的东西。

焦急又轻柔的呼唤他。

而那个人如今,也在与那一天一样的昏光之下,竟然亲自命人把他的嘴堵上,在这个阴冷肮脏的牢房里……

陈秀拿多少东西来要挟他,他都还想着要去搏。

可是顾琅这样,却让他没有任何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了。

彦京鸿揉了揉肩膀,好像累着了一样:“实在不行,就‘锻炼’一下,供词要紧。”

“使不得!”顾琅大惊回头,“他经不起‘锻炼’!”顾琅惶然道:“这样要闹出人命了!”

“锻炼”便是指上刑,做官的都爱讲这两个字,约是听起来好一些,或许又有其他的缘故。

但沈成玦显然是听不懂的。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十分滑稽可笑。

顾琅竟朝彦京鸿行了个郑重的官礼:“大人,再给我一天,我保证把供词呈给大人!”

这一礼实际是行给齐阁老的。齐阁老恶心阉党不是一两天了,他急,急得吃不下饭也要这张供词,不管有没有用,他都急着要。

彦京鸿撇撇嘴,那张肥硕的脸上满是不屑:“顾大人,一天,不‘锻炼’?你拿什么保证?”

彦京鸿言语直白:“就凭他之前躺过你的床?你当人们都不知道呢?”

沈成玦眼珠子动了一下,终于回神了。

目光却都是带着恨的。

“请阁老……暂缓一日!哪怕半日!”顾琅久久不起,就在这个阴冷的牢房里,为后面一个泥巴里打滚儿的人物,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

权贵们玩个戏子司空见惯,可顾琅的这种反应让彦京鸿有些错愕。

——彦京鸿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琅。

他印象里,顾琅向来是那个少年得志,官场上游刃有余,直叫人眼红嫉妒的小侯爷。又在宫里待过几年,他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对牢房这种地方十分厌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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