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天上直接掉下一个馅饼来砸在他的头上,千载难逢的乘龙机遇,他怎么可能放过。
他仿佛找到了底气,振振有词道:“既然皇上事先有诏,按祖宗定法,应由太孙暂且监国,或皇上禅位为太上皇,由太孙继统宗祧,承社稷之大任。”
他瞧了一眼刚看到皇上就哭泣不止,眼里盛满惶恐的皇孙,这么小的孩子监国岂不是笑话?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后者。
“微臣以为依皇上眼下的病情,后策较为稳妥。”他踌躇说道。
宣城不等他犹豫,一锤定音道:“那便如右相所言,右相为父皇的股肱大臣,以后皇孙与社稷就全赖右相您了。”
“微臣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右相激动不已,他的话音刚落,晕迷中的吕蒙喉咙突然发出不上不下的痰鸣音,眼皮也动了动,微微张嘴,似有意识回转。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他们的目光皆凝聚在了皇上的身上,紧张地屏住呼吸,大殿中安静的压抑。
等了许久,好在吕蒙到底是没有醒过来,宣城轻咳一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语重心长道:“父皇许是想叮嘱你好好辅佐太孙。”
右相骤然得此信任,老眼登时溢出眼泪来,紧握住吕蒙冰凉的手,哽咽道:“微臣定不负皇上的重望,定会辅佐太孙成为一代明君,保大豫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外头的人还都在候着,不能在这里耽搁太多的时间,宣城见状接着下一步道:“太孙继位名正言顺,本宫仅一事还在担心。”
“若是父皇此时还能说话,定会告诉本宫该怎么办……”
她垂下头,面露哀伤,姿态无助可怜,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恐不安。
右相也有宣城这么大的女儿,见宣城如此难过,便心疼了起来,问道:“公主是在担心五王那边?”
如果没有皇上加封皇孙的这道诏书,皇上这么一病倒。
无论是监国还是继位,理应都该是皇子中年龄最长的五王。
宣城怅然道:“是啊,毕竟太孙还小,会将他放在眼中的人,能有几何?”
右相下颌的山羊胡一动,坚定说道:“公主莫怕,有皇上的诏书在此,谁敢藐视太孙,以下犯上,微臣第一个不答应!”
何况五王此时人还在边疆,山高路远,书信难至,就算百官中有人有心作梗,也翻不出花样来。
右相看了一眼外头将阑的夜色,请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公主赶紧向百官宣召吧!”
只待诏书一出,太孙继位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任谁都无法撼动,而他的左相之位,亦可顺理成章。
听了他的话,宣城紧张吊着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一点。
有了文武两面大臣的支持,将皇孙推向御座的道路上再没有什么阻力。
这一晚惊心动魄,她几乎没有喘匀过一口气,背后的衣物早就被冷汗浸透,如芒在背,如行刀刃,生怕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右相有所不知的事是自她刚学会拿笔时,所临摹的字帖便是她父皇的亲笔。
天长日久,她有心模仿的字迹,有时连日日替父皇整理手扎的左大伴都能蒙混过去。
当她父皇看到女儿与自己越发相似的笔迹时,还着实的惊喜了一番,以为女儿肖像自己,于是愈加以为她与他的其他子女不同。
一开始这样做的原因,说是为了想靠近父亲也好,说是讨好父亲也罢。
这皇宫太冷了,亲情血缘无足轻重,他的父皇就像唯一的火光,越靠近他的人,才能不至于被冻死。
所以……右相所看到的诏书,末尾的压章虽然是真的,诏书的内容却是宣城临时写就的。
雨停了,浓云徐徐散开,天际绽出夺目的光线,金乌从东山缓缓升起,将覆盖在大豫每户人家的窗台、巷陌、山川、湖海上的黑暗一并逐散。
这日是庆霖二十载戊寅年里的一天,早朝之上,左淮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完太孙的继位诏书,阶下大臣中惊讶者有之,不满者有之。
但都因右相和武定侯的支持与力撑,使得吵杂的议论声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宣城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她坐在议事殿后头的座椅上,静听着前殿的百官对新君的议论。
一根根亲手拔下自己身上适合飞翔的羽毛,折断自己的翅膀,不顾疼痛与鲜血淋漓,从今以后这皇城就真的变成她的牢笼了。
她握紧手中的茶杯,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于她来说,天虽然亮了,但此生最漫长的一夜还未过去。
早朝完毕,她安顿好宫里的事务,又将接下来的事交托到自己姑母的手上,然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天牢。
穿过长长的牢道,她走进昏暗无光的牢房中,身后牢吏跪了一地,刑部尚书躬着腰,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的手指触及一块一块破旧生苔的墙砖,在过去的数个寒夜里,她的脊背或许会依靠在这里?会不会对着这一面牢墙自说自话?
看不到过去,宣城仅所知道的是这里曾经有过她的温度,如今却冷冰冰带着潮湿。
刑部尚书张了张嘴,刚吐露了「驸马」两字,正仰头望着牢窗外白光的公主,忽然转身逼视着他,冷冷问道:“她去哪里了?”
柔弱的外表下藏着的腾腾杀气,如画轴展尽必要见血的剑,虽不同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严,但也足以让刑部尚书不寒而栗。
他咚的一下跪倒在地,浑身战栗,道:“公主……驸马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宣城,快快长大。
第169章 寻觅
莫、余两名牢吏带着宣城以及一行护卫她的金吾卫, 来到天牢后山的宽桥上,指认他们将装有驸马尸身的麻袋抛弃的地方。
下了一夜的雨,河水几乎涨到了与岸齐平, 将河岸两旁的杂草也淹去了大半。
此时雨虽然停了, 但河水依然汹涌澎湃, 朝尽头远眺过去, 整条河流便如一条平铺于地的白练, 奔流不息地向东而去。
两名牢吏跪在地上, 哆哆嗦嗦的讲述着他们如何麻袋抬到这里,又如何将它抛进了水里,看不见站在他们面前望着河水的宣城牙关缓缓绷紧, 攥起拳头。
指使两名牢吏行事的刑部尚书亦跪在一旁, 身上虽然还穿着官袍, 但乌纱帽已然被摘去, 其背后两侧各站着一名金吾卫用刀鞘扣压着他的肩膀, 形容狼狈不堪。
等两名刽子手牢吏交代完了,他颤抖着被吓白的双唇为自己喊冤叫屈道:“微臣皆是听皇上命令行事,不得已才将鸠酒送给了驸马。
微臣本也不想伤害驸马, 但微臣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从皇上的诏令啊!”
宣城拳头搁在桥栏上, 手臂微微颤抖, 胸口起伏,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她明明就可以平安救她出来的,就差一步, 两人便失之交臂。
“来人……”她冷冰冰的启齿道。
两名牢吏和刑部尚书一听到她开口,顿时不寒而栗,浑身汗毛立起,以为公主要将他们处死在当场。
宣城隐忍下所有的怒火和心痛,仰头将眼泪咽下去,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的命道:“集所有出宫金吾卫,再调三分之一巡城卫兵,无论用什么办法,给本宫将这条河截堵住,掏干河底,沿河岸搜寻,但凡有驸马的一丝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本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一字一顿道。
“是!”她身后的金吾卫异口同声应道,声音之大,几乎把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命令即出,宽桥上的金吾卫随之而动了起来,人马由一分作二,一队沿河两岸搜索了起来,一队往河的公主的命令,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必须想办法去摘,何况是截堵一条小小的河呢?
素来人迹罕至的两岸,忽然热闹了起来。
金吾卫混着巡城卫兵,不同的装束,却做着同样的一件事。
他们睁大眼睛,目光如炬,踩过没靴的杂草,一寸一寸检视着脚下所走过的每一块地方。
为了找到驸马的痕迹,他们不敢放过任何一处异样,就差没把河岸整个都翻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