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依旧跪在太宇殿前,脸冻得都快结出冰霜来,左淮不知从何处拿来的一件大披风罩在她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身体上,一摸宣城的手,温度低的吓人,他惊慌失措的低呼了一声:“公主!”
“嗯?”宣城睁开迷离的眼睛,张张口,嘴边就冒出热气来,证明她还活着。
待她看清眼前人,便紧张的握住左淮的手腕,问道:“父皇愿意见我了吗?”
左淮双眼含泪,摇摇头,心疼道:“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一定要救她!”宣城神志逐渐恢复清明来,目光坚定道。
话音刚落,面前大殿的门忽然敞开,灯火的光芒从内里照射出来,映照在了雪地上,还未见人,一道呵斥先从殿内传来:“给朕站起来!”
左淮和宣城不约而同地怔忡在原地,稍后吕蒙身着赭黄长袍从大殿里负手走里出来,倒耸着眉头,双目含怒,左淮连忙退到了一边去。
宣城捏紧自己的衣角,弯下腰将额头重重磕下,左淮刚为她罩上的披风随即落在雪地上,哀求道:“求父皇放过儿臣的驸马!”
吕蒙无情的驳回道:“他已经不是你的驸马了,朕已经下命解除你俩的缔姻,从今以后,你们二人再无半点关系。”
宣城脸色徒然变幻,双唇一白,道:“儿臣不愿与驸马和离!”
“你可知道他是逆贼叛臣的后嗣?!”吕蒙怒其不争,恨不能叫自己的女儿清醒一点,道:“他隐瞒自己的身份,科举晋官,成为驸马,他一直都在骗你,你知道他心里在图谋什么?”
宣城热泪盈眶,眨眼便会落下,连忙摇头,语无伦次道:“她从未伤害过儿臣,她一直都在保护儿臣。儿臣不管她是任何人,儿臣只知道她是儿臣的驸马,这件事谁都不能改变。”
吕蒙冷笑不已:“他做这些事宣城闻言吞咽下眼泪,声嘶力竭道:“驸马为维护我们吕家江山所作的事,难道父皇一点都没有看见吗?
滇州赈灾济民,在九哥逼宫时挺身而出护卫父皇周全,这点点滴滴她难道都做错了?”
吕蒙别过身去,看不得宣城这幅模样,捻须板着面孔道:“荒唐!再大的功绩也抵不了他心怀不轨的罪责,若是轻饶了他,朕的颜面何存?
大豫的颜面何存?朕从今以后还要如何统治天下?更何况他是臣子,那是他应该做的!”
“你现在还在为他说情,他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了?”
宣城嗫嚅,吕蒙的话似一道道带倒刺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口,每一句都能剐去她的一块心肉,让她痛不欲生。
过往父皇在她面前和蔼可亲的模样,在瞬间粉碎成渣,原来她父皇还有这么冷血的一面,原来她父皇对她的宠爱也是会变。
她无力的重复道:“可是她是儿臣的驸马啊。”三载相知相伴,早就将对方的名字与爱恋,深刻进自己的骨髓中,至死也无法改变。
吕蒙不屑一顾,挥袖道:“驸马又如何,不过是贱臣一个罢了。如果你现在起身来,朕还能原谅你,否则朕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
有用的时候贤婿,没用的时候贱臣,宣城的心冷了又冷,远盖过身体上所受的寒意。
抬起头来,她目光决然的与吕蒙对视着,道:“她是儿臣的丈夫,一日是,日日都是。父皇执意要她性命的话,儿臣也不会独活!”
“你好大的胆子!敢威胁朕!”吕蒙怒发冲冠,彻底撕破容忍,指着宣城,吼道:“宣城你可还记得你是个公主?公主为一个下臣流泪求饶,你还在乎皇室的颜面吗?”
“儿臣是公主,但儿臣有心!”宣城声音嘶哑,却字字坚定道。
咬着牙忍痛膝行,她一步步艰难爬上太宇殿前的台阶,跪到吕蒙的面前,牵扯他的袍角,咽着眼泪,苦求道:“儿臣自愿脱离皇籍,只求父皇饶了她一命!”
吕蒙脸色幡然晦暗了下去,要杀舒殿合的心越发笃定,而对执迷不悟的宣城……
当宣城听到父皇的第一句话时,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浑身一战栗。
太子皇兄死了,再无人能帮她说话。昔日宠她的父皇,与陌生人别无二致,站在阶上睥睨质问她。
曾经引以为傲的皇室血统,视她为耻辱,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救下自己的驸马?
她还未想到答案,吕蒙已不再理会她,回到了宫殿中,甲士听令前来,如高山一般,挡在了越隔越远的父女二人中间,不给宣城任何再求情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想要的圆满是什么样的圆满,前段时间,有人在weibo和我说双双化蝶也是圆满……
第157章 之计深远
在宣城被禁足公主府的第二日, 吕蒙又布下了一道圣旨,将舒殿合的功绩一抹而去,剥夺驸马身份, 而与舒殿合有些丝隐秘关联的丞相被罚俸三月, 以示惩戒。
消息传到天牢中, 舒殿合只是一声轻笑, 帝王的信任果然都是虚假的, 她也早已不在乎了。
这被她一笑了之的事传到民间, 却激起了轩然大波。
谁对谁错,谁昏庸谁圣明,百姓的心中自有一把衡量的秤。
对吕蒙的不满, 如疾风一般自朝堂迅速席卷到了朝外, 且越酿越深。
时间越过春节, 来到了元宵, 烟花在狭小的牢窗绽放, 是这寡清盈森的天牢内唯一能看到的风景。
舒殿合手带镣铐,背靠着牢墙望着烟花怔怔发呆,脸上的神情在窗外五颜六色的光芒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墙外的爆竹声隐约传来。
她想象着此时高墙之外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场景。
是火龙腾跃,形态各异的花灯装饰着整条长街, 黄发小儿奔跑在其中, 脸上无一不带着欢笑;
是银树嶙峋, 星开万井,御街尽头广场上七层楼高的鳌山灯, 通体珠光宝气,闪闪耀耀;
还是百姓合乐,恩爱眷侣执手走在拥挤人潮中, 不时咬耳甜蜜私语?
还忆起去年此景时,她的脑海中突然恍现了那鹿城面具背后的故事。
“太平……薛绍……太平……薛绍……上元夜一见倾心……谋反案……”她轻声的呢喃道。
宣城和她,两者的故事何其相像啊,她早该想到的,上元夜已然是上天给她的警诫,可笑她竟然没有领悟。
她笑着笑着,眼角便带上了晶莹的泪光,手中的发簪仿佛成为了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
于此同时的丞相府内,苏问宁如今怀孕八月有余,临盆在即,光坐着肚子就高高隆起,好似衣袍底下揣着一个西瓜。
与父亲和家眷共用过元宵团聚的晚宴后,冯正搀着她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丞相府极大,人丁又不多,所以他们至今都没有搬出去另外置宅。
苏问宁虽说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但也不至于连都走几步路都得人扶着,屡次想抽回自己的手,自己走,冯正却不允许她粗心大意。
苏问宁不以为然,展臂一挥道:“怕什么?我当日在军营内负重五十斤,八十里行军都不带喘的!
冯正一边提着灯笼,一边紧张兮兮注意着她脚下,道:“不是怕,是院子里雪没有化尽,地还滑着,你万一一个不小心呢?”
苏问宁嘴角无奈的歪了歪,显然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
但看冯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好驳他的面子,任由他去了。
两人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苏问宁带着偌大的肚子,一点累意也无,倒把冯正的额头惹出一层细汗来。
回到房里,屏退了下人,只剩下夫妻两个人了,苏问宁才显露出愁云惨淡来,皱着眉头,道:“驸马现在还关在天牢里,你说皇上这是想做什么?”
自舒殿合下狱之后,这夫妻二人每日都在担忧她的安危。
冯正也摸不着边际,叹了一口悠长的气,无奈感自心底蔓延开,道:“这件事坏就坏在圣心难测上。”
他原以为舒殿合的身份只有他和父亲知道,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件事是如何被泄露出去,还落在御史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