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用宋金玉说,单听里面宋美玉的娇媚声音,她爹就气得手抖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宋金玉垂了脑袋,满是沮丧:“原是三妹妹不小心弄脏了我的裙子,罗姨娘便说要三妹妹拿她的来抵给我。我在房里等了半日,也不见三妹妹送裙子来,就只好找了条自己的穿了,打算回前面席上去。可半路碰见罗姨娘,一问,原来三妹妹也还没回去席上,我就同姨娘一起,过来三妹妹的院子里,谁知一进门……”
宋金玉顿住,似是难以启齿,只能羞红了脸,摇头道:“女儿实在是说不出口,罗姨娘见了,更是气到昏厥,又有早产迹象,女儿担心她肚中孩儿,便叫人先送姨娘回去,这边又叫了签了死契的丫鬟进去,将三妹妹和,和那人分了开。只是女儿不知,他们究竟吃了什么,眼下三妹妹还是这般情形,我也不敢叫外人知道,只好将她继续关在了房内。至于那个外男,我也叫人押在了厢房里,只等爹爹来发落。”
她父亲一双手捏得青筋暴出:“好,好。”他不住地说,“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他这句话,不知是在说她宋金玉,还是在说宋美玉。但这已不重要,宋金玉想,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她的婚期定在了八月里,只等我选秀一结束,她就也要嫁人了。”宋金玉再度阖上了眼,说。
元月晚抬头,上方是斜斜逸出的一枝荼蘼花。
“你后悔吗?”她问。
“后悔?”宋金玉哼笑,“我但凡有一丝后悔的心,此刻被关在了房里的,就不是她宋美玉了。”
元月晚也轻轻地笑:“不后悔就好。”
这之后,又是一阵寂静,风吹过竹林,飒飒地响。
“上回帮我们制了相思引的那个小郎中,你先替我多谢他。”良久,宋金玉开口道,“日后若得机会,我必定重重报答。”
她说的,是元府常驻郎中孙大夫的徒弟,孙不疑。孙不疑襁褓中便丧了双亲,是孙大夫将他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细细将养,又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二人名义上是师徒,实则更胜寻常父子。
要说谢他,元月晚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该如何谢他这次。她遣竹心去将一切都告知他之后,他并没有丝毫的推脱,正相反,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发誓,此生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任何人知道,包括他师父在内。
连他如父亲一般的师父都会瞒住,这次的恩情,远不如央他做出香甜的药丸来得容易还啊。
元月晚想,她得想想,好好想想。
第18章
五月初二,黄道吉日,宜出行。越州城渡口,元家的几艘大船扬帆起航,上行往锦州去。
元月晚同她母亲妹妹和弟弟,立在了夹板上,朝岸上前来送行的元都督挥手作别。
她们此行乃是先去锦州城外祖家,一为过端午节,二为亲人叙旧,等元都督交接完越州城军中事务,赶来与她们汇合,就得启程上京,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了。
五月初四的傍晚,元家的船只停靠了锦州渡口,岸上早有白家来接的人,正翘首以盼。
“二妹妹。”
“五嫂嫂。”
一下船,白夫人便与她娘家嫂子江氏拉了手。
江夫人说着又笑:“瞧我,总是改不过来口,当着孩子们的面,该叫二妹妹姑奶奶才是啊。”
白夫人也就笑:“自家人,哪那么多讲究。倒是还劳烦了嫂子亲自来接我。”
江夫人笑道:“你瞧你,才说了自家人不讲究,这不立马就打自己脸了。”
“五嫂你真是……”白夫人哭笑不得。
元月晚牵了妹妹元月柔,后头跟着元月英和元月修,一齐上来给他们的五舅母请安行礼。
“哎呀,这半年多没见,几个孩子的个头又长高了。”江夫人看了他们笑。
“调皮得很,”白夫人也笑,“一个赛一个的难管教。”
“都是好孩子。”江夫人拉了元月晚的手,夸道。
“二姑母好。”一个沉稳的少年音,自江夫人身侧传来。
白夫人见了他,不由得笑:“衡之也来啦。”
这个名唤江衡之的少年,正是江夫人娘家兄长的独子。他三岁丧母,五岁丧父,族中叔伯虽多,终究隔了一层,江夫人不忍兄长的独子寄养在别处,在与她的夫君商议之后,回禀了婆母大人,将这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亲自教养,如今,也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晚妹妹好。”他眉目温柔,望着她笑。
元月晚只觉心中一动,不由得就垂下眼来,轻声道:“衡哥哥好。”
一旁江夫人瞧得清楚,胳膊肘捣了捣白夫人,偷偷地笑:“你瞧他们两个。”
白夫人只笑而不语。
“这就是锦州城了。”
他们这边还未叙完旧,后头的一只大船上,陈烺等人一一下来,四处打量了说。
江夫人压低了声音问白夫人:“想必他们就是你信上提到的……”
白夫人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一见过后,江夫人便安排着,大家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下人分作跟去白府的和留守船上的两拨,各司其职。
车马进了白府,天色已暗,元月晚母女几人,自是先去拜见了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今年已七十有三,是个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老太太,日常喝酒吃菜,看戏听曲,院子里养了一猫一狗,架上还有两只绿帽鹦鹉,兴致来了,看猫狗打架,教鹦鹉学舌,兴致更高的时候,也会叫人将自己的小重孙子抱过来逗弄一番,日子过得颇为自在逍遥。
这几年元家驻守越州城,两城之间不过两三日的水路,是以往来颇多,今日白老夫人见了他们,并没有什么淌眼抹泪的情形,只赶紧使唤了身边的丫鬟,叫设宴开席。
想来,这个时辰,的确也是较平日开饭晚了些。
晚饭在花厅之上设了两桌,中间隔一扇屏风,一边男,一边女,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如此这般,自然也是因为,男人们的那一桌上,有着三个外人。
关于陈烺等人的真实身份,白夫人只修书告知了她的大哥大嫂与五哥五嫂,大哥大嫂当家,五哥五嫂明理,至于三哥三嫂,三哥嗜酒如命,三嫂心思不纯,都恐生事,唯有瞒住。
当着其他人,他们如在越州时一般介绍,是元家在京城的远房亲戚,姓李,此番是南下游玩,再一同作伴进京。大家无有生疑,也就李公子李公子地称呼起来了。
几个“李公子”都挺能喝的,联起手来竟然给元月晚那号称千杯不醉的三舅舅喝趴下了。三舅舅被人架着回去的时候,还不忘晃了手里的酒杯子,冲他们喊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我干了,你们随意!”
倒颇有几分侠气。
“嘁,又醉得跟烂泥一样。”有人不屑道。
说这话的,就是坐在了元月晚身侧的表妹,白云霏。她是元月晚四舅舅的女儿,出生时母亲便因血崩离世,她父亲又向来身子骨不大好,不多时,也就撒手人寰,丢下她这个小女儿,孤独于世。
好在还有白老夫人在,她怜惜自己这个尚在襁褓中便失了父母的小孙女儿,干脆养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但凡她有所求,无不依的。
白老夫人是好心,但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都说隔代亲,在白老夫人这里,更是显现无遗。她以为白云霏没了爹娘可怜,便一味地纵着她,天长日久的,就养出了如今这副刁蛮任性的小姐脾气来。这不,连她的亲三叔,她也敢肆意嘲讽。
元月晚虽素来对她的这位三舅舅无甚好感,但敬他是长辈,也从未有过像白云霏那般的讽刺话语。此刻听见,她忍不住出声哼笑道:“云霏妹妹如今真是越发地懂礼了。”
就是元月柔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听得出来,她姐姐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得噗嗤一笑,筷子上夹着的一只红焖大虾,差点没丢回盘子里。
白云霏自然也就知道,元月晚是在嘲笑她了。她与元月晚一向不和,一个是白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儿,一个是白老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可偏偏,她们却看彼此都不顺眼。
白云霏在这个家里,谁敢不给她好脸子看,如今被元月晚几乎明着讽刺了顿,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不禁将手中筷子一摔,转头瞪了元月晚,气呼呼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骂我不知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