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情深(22)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呢。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有剥皮砭骨的威力。

时盏一时没应,气氛也愈发冷下来。

柳家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叠在身前,神情里有点茫然。他沉默了会,低低说了句:“小盏,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天下没有不散的华宴。

她深谙此理,一截烟灰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柳家墨,我们也该散了。”

空气静了。

温橘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缺氧。

正好,温橘男友打来电话,说要让她过去看个东西。温橘如获赦免般,带着看似歉意的微笑说道:“不好意思阿,老板,你和姐姐聊,我就先撤了。”

离开的脚步比谁都快。

这下,更尴尬了。

换作不知内情的来看,几乎会以为这是一对情侣在闹分手。值得一说的是,柳家墨以前还真追求过她,不过被她漫不经心地拒绝数次后,也就作罢了,毕竟都男人好那点儿面子,所以再高的热忱也会被灭得不留痕迹。

柳家墨从茶几上的抽纸盒取两张纸,折回到她身边,蹲下去拾她落在地上的烟灰。她默默看在眼里,烟灰还在落,他就一直捡。

柳家墨这人,大多时候都是温顺的,有股子老好人的脾气。这下更加凸显出那天争吵的尖锐性,他的话就像是一场积压已久的爆发,没有任何预兆,就那么脱口而出。

一支烟燃到尽头。

一段故事也该有个结局。

她将烟蒂揿灭在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缸里时,柳家墨还蹲在原地,手里捏着两团裹着烟灰的纸团。他面朝墙,背对着她,话音很清晰。

“小盏,你说得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柳家墨。可能——从以前到现在,被需要的那一方一直都是你,我在你身上尝到利的甜头,渐渐飘飘然到失了分寸,有时候觉得没有你我也行,也是个老板,别人还得喊我一声柳总。可事实上,没有你的成就,我什么也不是。”

时盏又点燃一支烟。

这几天她的就是个烟囱,每天的量三盒往上走。

长时的沉默,消耗着房子里的人气。两人的存在感都开始降低,最终被时盏的咳嗽声打破,烟一多抽,就容易咳嗽。

她这样的女人,连咳嗽都是美的,轻轻的,肩膀跟着微颤,如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烈焰玫瑰。

咳嗽过后的脸色多少带着点红。她灭掉今晚见柳家墨后的第二支烟,说:“柳家墨,到这儿就行。”

事业路途和你的人生,我就陪到这儿。

柳家墨能有如今成绩,他本人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在人际关系方面,他长袖善舞,与人虚与委蛇周全间带一张笑的面具。

应付人很有一套手段。

她当初出版第一本书时,题材较为敏感,受众人群小,那些出版社担心销量不愿意冒险,柳家墨就死皮赖脸地去守那些出版社老板,他说这么多家总有一家能被我拿下。后来真还有一家出版社老板被柳家墨说服,愿意先出五千册试试水先。

柳家墨所有手段和路数在此刻告罄,他像个江郎才尽的学子,半天憋不出一个词来。他蹲了好久好久,站起来时有些虚晃。

很轻地说了句:“小盏,你送送我吧,我,我这就走。”

时盏又开始咳。

细碎的咳嗽声持续近一分钟,面上也浮出一层不自然的红意。

她用手在胸口顺着气,问:“送到哪?”

柳家墨说:“楼下。”

“走吧。”

一程山水一程梦,最后送他一程,也无妨。

出门前,柳家墨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她一怔,就要抽离。柳家墨握着没放,说:“我当时在网吧遇到你,拉着你的手带你下面馆子,你当时还抗拒得厉害,结果一人吃了三碗。......不提从前了,再让拉你一次,最初和你怎么相识的,就让我怎么失去。”

“......”

怎么这么像分手话阿。

柳家墨掌心有汗,能感受到他此刻的难受程度。

她想,反正也只到楼下,十年的相识不至于闹得太难看。但她从没想过,拉着柳家墨的手,会迎面遇到闻靳深。

第21章 九万20 犯贱也要挑人,我没工夫陪你……

Chapter20

临近九点的光景。楼道里安静, 近日连雨的缘故,空气里融着几分潮意,她被柳家墨拉着在电梯前, 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 那电梯却显示到层。

时盏愣了一刹,意识到什么。

松手却已来不及。

那两扇浅银刻花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以男人的眉心为中线,一寸一寸展开。

......

她在此刻社会性死亡。

闻靳深单手揣在西装裤包里, 目光很短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秒, 又轻描淡写地从她与柳家墨交握的手间划过。他神色如常,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应景的惊讶。

“闻——”

她吐出一个字, 又卡住,不知说什么。

柳家墨在落寞间抬眼, 看见闻靳深的脸,心中明镜般,他知道为什么她要买这套公寓了。她向来如此, 只要是看中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

不问过程, 只求结果。这就是她。

他当下松开时盏的手, 抹抹掌心的汗, 笑着打了个招呼:“闻先生。”

柳家墨想起上回找他帮忙去签售会那次, 这男人在他爷爷面前收敛又礼顺, 难得在脸上能窥见点温情, 答应要求时也没犹豫一下。

不似现在, 周身清冷,目如深潭。

闻靳深和柳家墨截然不同的人,不喜与人打交道, 平时都是被奉承的那一方,浑身上下的烟火气儿都淡,他微微颔首,却一个音节都吝啬发出。

然后长腿一迈,从两人旁边经过。

他的足音又沉又稳,落在时盏耳里,却生生激出千层浪来。她僵在那儿,迈不动步,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柳家墨伸一只脚挡住,催促她:“小盏?”

“......”

她回过神,跟过去在电梯里站定。

外面的闻靳深背对着她,密码锁传来机械提示音。——滴,他进屋,回身关门,半张英俊脸孔彻底消失视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真喜欢他?”

“嗯。”

电梯运作声被建筑商尽可能降到最低。紧跟着,柳家墨抛出第二个十分具有戏剧性的问题,他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时盏很轻地笑了下,“我懂。”

柳家墨摇摇头,也跟着笑,他的笑是苦涩的,因为他的脸被时盏从电梯里的镜子中窥得一清二楚。

很显然,他不认可她的回答,当然也没有反驳她的打算。

两人各撑一把伞,柳家墨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外马路上。那是辆她坐过很多次的黑色路虎,不过从柳家墨结婚后,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坐了。

看,哪怕她有时也会顾虑一些东西,但也抵不过世俗潮水的冲击。

有些人注定要散的。

柳家墨迟迟不肯上车,踌躇在原地,思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考虑考虑。”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柳家墨说:“别解约,继续和我一起干,都会过去的。”

时盏用很浅一弧微笑来回答,这就足够了,她知道柳家墨看得懂。十年,他怎么会不懂。可柳家墨还是不甘心,他单手撑在湿淋淋的车门上,问:“你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鞠婵那事儿?”

“过不去。”黑伞下的她偏开脸,“无论哪一件,我都不过去。”

柳家墨的那句“你就是只白眼狼”,和闻靳深的“你不该这样”,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暗地里剥皮吞骨,将她拆解。

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不奢望柳家墨对她感激涕零,但绝不至于这样被侮辱。

柳家墨长长叹着气,青雌的音色混进雨里,“回去后我严肃说过鞠婵,她以后再不敢这样对你,也不会跑来工作室闹腾了。至于我,我一时的气话,你也知道,人在愤怒时的话语最是伤人。就原谅我一次。”

时盏还是那句,“就到这儿。”

柳家墨不得不佩服她在绝情方面的造诣,鲜少有人能及。又不是一两个月的相处,十年,她说走就走,利落到仿佛从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他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

在回公寓的路上,时盏的脚步又慢又轻,脚下悉悉索索的,她低头去看,碾落在地的白色茉莉花,混着脏色雨水,不知何时会融进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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