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中透着黄的地瓜叶子显得毫无生气。
怀秀撇了撇嘴巴,抬头望向角落里的那棵木瓜树。
树上挂着的黄橙橙的果实,掉了怪可惜的。
她转身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条竹竿,正想捅几个木瓜带走,宋毅就提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出来。
“走吧。这木瓜是老头子淋粪尿才长得这么好,你别惦记了。”
“你!”怀秀气急败坏,有心刺他几句,瞧见他身上挂着的空荡荡的衣服,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
沉默了一路,怀秀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谁知他趁着老牛如厕,转过头提起这个话题。
怀秀捂住口鼻:“你不是把钱都送给知府大人了吗?”
“哼,那是清风寨的钱,清风寨搜刮民脂民膏,理应上交给官府。而我卖房卖地所得,是我凭本事挣的,是干净钱,当然得留着。”
“你就不怕他们半夜立你床头?”怀秀一想到这些钱原来的主人大半都已经人头落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再敢提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就地正法?”
怀秀往他盘着的□□看去:“怕是你没有这个能力。”
第 34 章
然而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知府夫人的打算没能成行。
剿匪成功的喜报刚刚呈上去,知府大人的调令就跟着传了下来。
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调回京里去了。
是以,当宋毅又花了一万两银子从林大郎手中买回原来的小院时,知府大人的行船已经离开崇州。
今天是元宵佳节,在当地是吃糖水煮蛋的日子。
早上刚下过小雨,天井里长满绿色苔藓的青砖有些湿滑。
怀秀搓着冻僵的手背,一路小跑着冲进宋毅的房间。
天色昏暗,房间里窗户紧闭,沉闷的空气里加夹着浓浓的药酒味。
宋毅的右手断了,是被夏楠的家仆打断的。
也许是他还没能接受这个现实,自从搬到怀秀原来的房间后,他就变得执拗又古怪。
既不愿意让男人碰他,也不愿意让女人碰他。
除了怀秀之外。
刘老太起初是坚决不同意让怀秀来照顾宋毅的,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毅因此绝食而亡。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房子以及生活费都是宋毅给的。
她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十分清楚女人独立的重要性。
城里销路不好,每逢集日她就去附近的小镇上卖辣椒酱,奈何问的人多,买者却寥寥无几。
而且宋毅每次一发觉她们想出去挣钱,就闹着绝食一回,原因是他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自己的钱受到了侮辱。
所以,她们一家现在的生活状况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刘老太差点被闲死。
怀秀怕长此以往老人家的脑子变混沌,便在郊区买了一亩地,让刘老太种些菜和果树。
趁着宋毅没起床,怀秀去帮刘老太锄了一回儿地,因此鞋底沾了泥巴。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脚印,咬起了嘴唇。
床里的蚊帐还合得严严实实。
难道他还没醒?
她站在床前纠结了半天,才把蚊帐拉起。
“宋大哥,起来喝粥了。”
“谁是你宋大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宋毅实际上早就醒了。
后半夜窗外雨水滴落到水缸里的滴滴答答声把他再一次从噩梦中拉出来。
夜夜都是那个梦,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怕一睡着又得重复梦境,他只好睁眼到天亮。
“哥哥,起来吃药!”
怀秀对于这个称谓十分抵触,却又不得不叫。
不然他指不定又要闹绝食。
曾经她被逼得没办法,与其被他拖着一家人跟他别扭的生活,不如趁着他睡着了,双手掐住他脖子。
但后面一想到怀玲年纪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自己杀了宋毅而被砍头,老太太肯定也活不长久,到时候自己的妹妹就只有流落街头任人欺负的下场!
为此,她每天都警告自己要继续忍着。
宋毅见她今日乖巧,便不再纠缠,一把掀开被子,朝她伸手等着穿衣。
“我不吃药,我要吃糖水蛋。”
“老大夫说了,你得按时吃药。”
怀秀一边帮他把衣服套上,一边耐心地哄劝。
他天天都是起床前闹一回,睡觉前闹一回,对此怀秀有些麻木,说出来的话就有些干巴巴。
隔壁传来怀玲的哭声,怀秀如释重负,把手里抓着的衣带用力一拉,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药我已经盛到碗里,糖水蛋也一处放着。你自己到前厅去吃吧。”
总算又应付过去,怀秀跨过高高的门槛快速回房。
没涑口没洗脸,怎么开口吃东西?
宋毅盯着怀秀从窗户一闪而过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脾气越来越大了,想当初他闹着绝食,这些她都帮着做完,还喂他吃东西呢!
无可奈何,他起身蹲到井边,就着还冉冉冒着热气的水盆胡乱擦洗。
雨点越来越密集,他刚坐到桌边喝了一口糖水,就看见对面的夏府门口热闹起来。
夏广安扶着吴燕如坐进马车,要回吴家给吴老太爷祝寿。
他们成亲才月余,但回吴家已经不下十回了。
哼,侥幸活下来又怎样?背着妻子的人情债,一辈子也低人一等!妻管严,真不像个爷们儿!
糖水太甜,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怀秀抱着怀玲出来,坐到宋毅身旁,安静地用勺子把鸡蛋捣碎。
听着对面的动静,她全程没有一丝波动。
宋毅一直盯着她看,直到马车走远,才自觉无趣地扔下勺子:“你怎么都不伤心难过了?”
怀秀头也不抬,露出的一小截脖子上泛起鸡皮疙瘩:“我为什么要伤心?又凭什么难过?”
“哼,心上人娶了别的女人,还恩恩爱爱,和和美美,换成别的姑娘指不定要寻死觅活了呢!”
宋毅最看不惯她总是一副事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样子,非得惹她生气看着她怒目而视的样子心里才觉得好受。
“我又不是你,看见夏楠扶着个孕妇,就冲上去拦住。结果被人家打个半死!丢脸!”
论相互捅刀,宋毅和怀秀绝对是极为契合的一对。
被他们提及的夏楠,已经跟之前判若两人。
夏仁横死的消息是他送到梅云那边去的,他觉得对不住自家哥哥,当初若是坚持留在西山,死的就是自己,奶奶也就不会这样疯疯癫癫。
而梅云和夏仁早就越了雷池,回来时已经怀了夏仁的骨肉。
而樱桃自从夏仁死后脑子就变糊涂了,看见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梅云,就抓住不撒手。
后来她不但逼着夏楠娶了梅云,还对梅云百依百顺,只求她把夏仁的孩子顺利生下。
那一日,宋毅上街偶遇出门散心的两人,惊怒之下做了傻事,推开梅云拉住夏楠,想质问他为何这么绝情,却被夏楠的随从拉到街角揍了一顿。
他的右手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也是从那一刻起,宋毅才变得这么敏感。
“谁说我认识他?只不过是你看走眼罢了!”
宋毅一想起夏楠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口不择言,那眼神里包含了嫌弃和可怜,还有厌恶!
“大哥,即使不爱了,也不要这样诋毁对方。给自己留一份美好的回忆,老了才不至于心存遗憾。”
怀秀在夜深人静时也曾哭过,但是宋毅为何会发觉她对夏广安的心意,她还是想不通。
她沉默着把怀玲吃剩下的糖水喝完。
两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宋毅耐心地看了一会怀秀帮怀玲绑头发。
怀玲因为之前营养不良,头发又黄又稀疏。
绑不了大辫子,怀秀只好在她头上绑了两个小个冲天辫。
虽是节日,城里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没有。
宋毅的断手被两块木板固定绑住,行动起来稍显吃力。
他站起来,靠在门板上,看着从屋檐滴下的雨点在小水坑里荡起一圈圈小波纹。
这样的生活可真是毫无生气!